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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不识明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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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莫,皇宫,乾承殿。
宫女太监们战战兢兢的守在门口,手脚都难免有些抖啊抖。
他们离乾承殿的距离虽不近,也都能感觉到殿内的低气压,纷纷把头又往下面低了几分,把存在感降低到零。
殿内燃着几座雕金暖炉,热烘烘的熏着,冬天里半分感觉不到一点冷。
里面其实也很平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太过安静,但气压倒是很低很低的。
低到坐在红木凳子上的扶凉一个劲的频频喝茶,要么就观赏字画,就是坚决不抬头。
乾承殿内,正中央的匾额下面,几层台阶上搭设着明黄御案,剔透的玉瓷碗还盛着半碗参汤,汤已经不冒热气。
刚刚登基为帝的少年天子,着一身比桌案上的锦绣布料颜色更为耀眼的明黄龙袍,不怒自威。
他倨傲深沉的坐在御案后头,以颇为闲适的姿态,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扶凉,目光淡淡不可测,面色无波澜,却沉凉如地底深海里的寒水,冻的人直发虚。
扶凉老太师觉得很虚,所以他瞅着那半碗参汤,琢磨着回头回府了也叫丫头们去熬上一锅,给他也给好好补补。
一把老骨头了,还得在这看一个小辈脸色,虽然这个小辈他的确很不一般。
总而言之,他这是造了哪门子的孽啊...
上头的叶从终于动了动,他屈指缓缓叩起桌案,发出一阵阵敲击的响声,扶凉心里一跳,心道:来了。
果不其然,叶从冰凉如寒波的声音,自头顶上前方淡淡响起。
“太师可有思虑周详了?朕方才问太师是否要应下搜捕丞相三千一事,现在,想好该怎么回答了么?”
叶从的语气很淡,一般人基本听不出什么特别来,可多年政治生涯的扶凉岂是什么一般人,他当即便敏感的察觉出,这皇帝在生气。
扶凉低低的叹一口气,无奈的抬起头,让自己面对上面那能冷死人的眼神,扯出一个身为臣子该用的笑脸,微笑道:“回皇上的话,老臣年迈,诸多事情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着实难以实现皇上委派的重任。”
叶从叩桌子的手微微一顿,眼光轻飘飘的瞟了扶凉一眼,扶凉随手拢了拢狐裘大衣。今年的冬天怎么那么冷呐...
“既然如此,朕也不勉强太师所难了。”叶从很好脾气和善的道,语气还是那么冰凉。
扶凉心里却是一紧,他暗自苦笑,哪里有那么容易解决的事情。
果然,叶从紧接着开始又发话了:“不过,太师虽体力不足,脑力却有余,不若就请太师告诉朕,怎样找,才是最为省时省力的法子?太师是开朝老臣,亦是道宗之人,想必一定十分通达事理,所以就该知道,一国之相私自离京下落不明,这是何等的大罪?小可涉及不遵朝纲,大可关乎国家机密。虽是对外宣称丞相病毙身亡,可朕还是需得一个交代,早早找到丞相,也可免去朕心头大患。”
扶凉眉眼直抽搐,心里其实连连腹诽,你何不直接指责我知情不报之罪,然后审问我三千那王八蛋混小子现在人究竟死到哪里去好了?这姓叶的一个个,真是虚伪啊虚伪,尤其你这家伙为最......
扶凉从御赐的凳子上拍拍屁股起身,然后俯身一个长辑,眉眼上尽是沉痛自责。
他十分诚恳的道:“皇上,臣有罪,臣罪该万死死不足惜,臣不该一时失察前任丞相竟然有离京远去之意,更不该这么多天连个区区线索都没能找到,请皇上降罪于臣。”说着弓起身子又是一个长拜,态度真诚的不得了。
叶从偏了偏头,慢慢的勾起唇角,那明明是笑的弧度,但是表情却分明没有笑意。
他从御案后站起身,慢条斯理的走到俯身而拜的扶凉面前,低着眼睛,垂眸端详了一会扶凉的表情和动作,似乎倒像是在打量他话中的可信度。
一君一臣,僵持半晌,叶从站着不动,扶凉却在心里头叫苦,身子有点发颤,他的老腰诶!
叶从总算是很人道的察觉了面前的大臣是个老年人,走上前几步,隔着袖子伸手虚扶起他。
叶从淡淡的道:“太师何罪之有?不知者不罪,太师既然是全然无知,那么朕也没有任何怪罪之理,既如此,太师请回吧,此事便交由朕处理,太师年岁已高,应当多习一些养生之道,其余琐事,就莫要再过问了。”
扶凉一愣,然后摆足了满脸的释然抬起身,对着叶从拱拱手,微笑:“多谢皇上不怪之恩,臣就此先行告退了。”
叶从点点头:“去吧。”
转身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已经变成苦笑,扶凉暗自摇摇头,一路挥退众人,独自慢吞吞的晃出了皇宫,直到宫门重新关上,听见那阵闷沉的响声,他才回过神来。
刚才的那一幕还是心有余悸的,直到他退出乾承殿,其实才真正反应过来,今日叶从叫他私下议事根本目的,不是让他交代出三千的踪迹和下落,叶从一早似乎便知道三千会跑,只是没想到会跑的那么快,那么顺溜,让他来了个措手不及。
叶从的目的是:
——彻底收权,以及把扶凉从此排开在这件事外。
他的本意,就是得到扶凉保证,让他不出帝京,再无法插手搜捕三千的事情。
扶凉脚下有点发虚,现在的事态已经很有些脱离当初计划中的控制了,他抬头看看天空,几片枯叶随着冬风在半空饶了两圈,一路飘向不知是哪里的远方。
“三千啊三千,你小子就自求多福吧......”
殿内,叶从保持双手负在身后的姿势站着,没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他的表情还是一贯的冷漠,没有一丝破坏这张面容完美度的裂痕存在,相信今后也不会有。
他突然抬起手,做了个召唤的手势,随即一个黑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单膝跪在地上,是管家曲靖。
“皇上,卑职失策,先前种在丞相身上的闻踪蛊突然莫名失去效用,人手追到池州便跟丢了。”曲靖低着头,请罪的模样。虽然他实在是真的想不通,为什么从未失手过的跟踪宝物,闽南泉州的秘器闻踪蛊居然会失效。
叶从倒没什么意外的样子,他是了解三千这个人的,平时看上去虽然一副睡不醒的懒散样子,但关键时刻却没有一次掉过链子,头脑手段鬼精的狠,一个蛊若是就能治住她,倒实在枉费她这三年来天赋谋士的称号了。
“起吧,旁的勿须管,只消继续查,能用上的手段都用上,但最后带回来的必须是活的,半分不得伤她,懂么?”
曲靖深深俯下身,重重点头:“卑职领旨。”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嗖”的一闪身,消失在黑暗中。
金灿灿的大殿里,灯火通明暖意萌生,珠光璀璨的奢华里,有人面无表情的冰冷自语。
“跑哪去了呢?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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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州啊...”
“别嚎了,我拜托你有点帝京四大家族钱家三少爷样子好不好?不就是个庐州么,有什么可喊的?”
马车外头有人忍无可忍的开口大骂不知第几遍,马车里的人听了沉默几秒,转眼扯着嗓门不知悔改的继续嚎:
“有钱啊...”
“你他妈没见过钱是不是,一路上有完没完,自个儿就姓钱,有什么好叫的!”马车外的人终于又一次怒了,狠狠挥着马鞭,张口就对马车里头骂过去。
“我觉得我实在有必要提醒你一下。”车里懒懒散散的声音飘出来,似男似女。
那声音又开始无耻的啰嗦:“现在,此刻,目前,当下,我不是跑来庐州看武林大会热闹的闲杂人等一个,而是那钱家未来继承人钱三少爷。至于你么...”她拖长调子,颇有些不怀好意。
“你也不是天下第一神偷手三只,你就是赶马车伺候钱三少爷我吃喝拉撒的阿手小佣人,知道不?”
手三只第不知道多少次的深呼吸,世界如此美妙,我却快要死掉,这样不好,不好~
然后他温柔而又良善的对着车里微微笑:“是,少爷。”声音怎么听怎么有些咬牙切齿。
“对嘛,这就乖啦,来,跟着少爷我重复一遍:我是少爷的小厮,我不是神偷手三只——”软趴趴的声音继续猖行于世。
手三只心如死灰的祈求老天爷,可惜求了半天依旧没人理睬他,他第一次意识到多少年前偷了庙里的贡品真是人生一大惨痛的错误,否则不至于被这小魔鬼欺压到现在这副德行,也没个大罗神仙能来救救他。
“快呀快呀,一起说嘛。”马车里讨厌的声音还在继续,一点不知收敛。
手三只破罐子破摔的伸手抹了一把脸上赶车赶出来的满脸汗,如同抹去一脸辛酸泪,面色如奔丧:“我是少爷的小厮,我不是神偷手三只......”
“嘿嘿嘿...阿手真乖...武林大会上,少爷我会好好犒劳犒劳你的。”
手三只明智的选择了沉默,这么些天的相处,他深刻的懂得了沉默是金这个至理名言的力量。呵斥一声停了马车,对着车里头喊了一句:“到了,少爷。”
车外人声鼎沸,可见热闹之极,一柄扇子自内挑开豪华马车的帘子,车里头的人先是探出一个头,是个极年轻的男子,清秀的宜男宜女的长相,并不耀眼,很是普通,浑身懒散没个认真劲儿的,气质混沌不明。
众人纷纷打量这位庐州新客,心里各自有了估量,看这位穿着奢华,浑身上下遍体鎏金镶宝石的,闪的人眼睛发花,像是恨不得把一家子的首饰都挂在身上的样子。
——这估计又是哪个外城豪门家族的少爷吧。
这副打扮,再不明眼的人也得明眼,很有默契的让开了道,那年轻男子从马车上没有半点形象的想要蹦下来,结果发现太高,没敢真往下蹦。
一旁小厮打扮的男人抚了抚额,极不情愿的伸出手,扶了扶年轻男子上下艰难的胳膊,一出力将他带下马车。
年轻男子对边上小厮很满意的一笑,接着从自动开道的人群中朝前走过去,停在酒楼门口。
抬头缓缓看过一遍装修极致奢华的酒楼,最高第九层楼顶上方一块镶金千年檀木匾额行云流水般三个大字高高攥刻其上。
随即年轻男子回头对身后小厮灿烂的笑。“阿手,这酒楼名字好独特啊,我们就住在这里吧!”然后步伐欢快自顾自往里头跑进去。一边调子懒散大声一个字一个字念出口:
“日朋楼——”
身后小厮一个趔蹶就地摔了个狗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