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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终章 ...

  •   四下静谧,月光幽然。

      白梅涔涔,风动树轻摇,微微落梅,像一场簌簌而下的白雪。

      泛白的月光顺着窗口潺潺淌进来,流一汪血色清泉。

      若不是身陷其中,莫三千定要以为,这里是个很世外的梅园,而不是天牢。

      身下有绒草铺垫,尚算干燥软和,她就地躺下,就起被窗棱格挡下一道道的光线,仔仔细细的看这传说专门关押重犯或死囚的牢房.......里头的墙面。

      这个姿势保持了很久,牢房外监守的狱卒几次探头看进来,以为她睡着了。

      那一小侧位置,密不透风的墙面上,淅淅沥沥刻下几个名字,连她这一个睡了两百年的过时人,都对这些名字皆有所耳闻,全是些大名鼎鼎的惊世要犯......

      在那一侧的最下方,有个最为陈旧腐败的字迹。

      ——莫顾世。

      莫三千长久看那三个字,像是要在上头盯出几朵花来。

      良久,她撑着额头苦涩的笑了笑:“果然。”

      “果然什么?”

      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在牢房门口,这世上能不动声色入太府天牢的人,除了大莫的皇帝,还能有谁?也不知他来了多久。

      “果然什么?”

      莫三千像是没有反应,叶从又低声问了一遍,她就地撑起身子半坐在绒草上,身下是软和干净的草棉,头上是千斤压顶的九五之尊。

      叶从身后没有跟随侍,莫三千此时是戴罪之身,见了帝王也没有行礼。

      她揉了揉额角,抬头看向居高临下俯视她的男人,指了指另一边唯一一个椅座:“坐。”

      一瞬间,叶从的眼神有蓦然松动的迹象,像是又回到那三年,虽是硝烟战火朝夕不保的诡谲生涯,却是人心最为澄澈的时候。她就是现在这副模样,总能自然而然的反客为主,无论那个主是谁。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相互算计,相互排挤,相互打压?这一切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变了的呢?

      是最开始踏上皇权之路的时候?

      是朝局倾轧需要权衡利弊的时候?

      是皇位和私心必要选择其一的时候?

      这一切,似乎没有人能说的清楚。

      自古以来,只听闻上位者上位,败寇者被践脚下。却从未有人去仔细计较这背后的牺牲和取舍。因为那些都比不得最后得失结果的重要。

      或许不对。
      其实他们从未真正靠近过。

      以前也曾无数次的猜疑过,她可能不爱他,她的举动,越来越不像是一个爱他的女人会做的那样。却一次又一次的自我否定,她陪了他三年,多困难的时候都没有离开,不求回报的付出,助他夺国立天下。这不是爱又是什么?

      可是如今,他不得不再次问问自己,真的都如他所想般吗?

      一步步走向背离她的方向,一步步将她推远,今晚,他们终于站到这个几近对立的位置。

      叶从举目,月华嶙峋处,余下一院梅香。
      他忽然觉得寒冷。
      四面不靠的龙椅,他稳坐其中,常常便会如此时一般,寒冷。

      他突然迫切的想证明一次,自己其实不是所谓的孤家寡人。

      叶从将目光移开,淡淡地:“以前很多次,朕都想说,却总不能有一个合适的时机,不想,会是如今在这样的场面下。”

      “您说。我洗耳恭听。”莫三千理了理鬓发,抬眼仔仔细细看他。

      她眉头皱了皱,从来没有在一个人的眼中看过这么多种复杂的情绪同时闪现,已隐约能猜到他会说些什么,眉眼间深锁更甚。

      叶从缓缓笑了笑:“这是太府天牢的死囚间,自古进了这间房的人,基本没有几个,能活着见到明朝。”

      “我知道。”

      叶从长指轻敲椅背红木把守:“你昨日当百官纵述罪状,条条都是够在这终老的罪行。”

      “我知道。”

      叶从闻言笑意幽幽:“如今天下皆知,当朝丞相因罪入狱,非死皆伤,永不能再临朝野。”

      “我知道。”

      叶从终于站起身,缓缓贴近和她相等的位置,语声轻柔的如同呢喃:“你说,若朕此时对外宣旨道丞相暴毙牢中,必不会有人生疑,只会当你畏罪而薨。”

      “我知道。”

      “你知道?”他轻轻勾起一个弧度,唇边如冷月半弯:“那你可知,今后便再无丞相三千,只有后宫三千。”

      莫三千微笑,唇角弧度和他极其相似:“哦?”

      她漫不经心的态度,脸上在笑,实则微怒,一板一眼皆在意料之中,叶从忍不住笑了笑:“好生休息,明日有内侍接你入宫。”说罢慢条斯理起身朝门口走去。

      “皇上不想听听我的态度?”

      步调一顿,叶从似笑非笑回首:“你的态度?”他话间嘲讽,眉梢轻挑。居高临下道:“这重要么?”

      莫三千像是没听到讽刺,低下头轻轻抚过刻在墙面上的那个名字,自顾自道:“大莫开国,莫顾世恶名扬波当世,不想,最后仍是被朝廷给送进了太府天牢。”不怀好意的笑了下。“他们斗了半生,最后却失踪的失踪,死的死,真是好笑的结局。”

      叶从蓦然皱起眉,冰雪一样的容颜如今蹙起远川:“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莫三千饶有兴味的重复道,她突然起身,骤然回首,抬眼间凌厉的冷光像是她的剑锋,挥手对着叶从:“我在说皇族秘辛,不知皇上可有兴趣一听?”

      “秘辛。”叶从嗤笑,“朕乃大莫宗室,一代血脉传承至今,朕叶家人的秘辛,何时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来说。”

      “世人皆知大莫始皇帝叶渊一生无嗣,临去前立其亲弟之子为皇嗣,算起来,他这位弟弟,乃是外戚过继所得,要说外人,皇上您也难逃其列。”

      “放肆!”叶从霍然回身,眉目冰霜骤降。“我大莫开国太祖名讳,岂是你一个罪臣可说得!”

      莫三千看他难得有那么点外露的情绪,知道自己又摸了一把老虎须。皇家最在乎无非血脉传承,叶渊四弟正统不纯,还是莫青主挖出来的,这事几乎是王室里人人忌口的东西,她今日将这事抖开,叶从非拆了她不可。

      莫三千心里难得有点小亢奋,恶趣味的观赏天子一怒。半天,悠悠道:“我说得,我当然能说得,没人比我能说得。叶渊,我的前夫。啊,您可能不懂前夫是个什么东西,那我告诉您,前夫一般都不是东西。不过在你们这,他又可以叫做......”一字一顿道:“前,夫君......”

      “你说......什么?”月光越发惨淡,照映在他越发苍白的面容,良久,他缓缓地:“你疯了!”

      ##

      莫家。

      门下竹影轻动,屋内人影摇曳。

      莫青主看着手里这份卷宗,凝视半天,眉眼间一直有些难以置信:“这是......太祖亲笔?”

      一旁属下点点头:“主子,不会有错,拿到时,上头玉玺印记比照过,完全相符。”

      莫青主将卷宗翻了又翻:“你确定这是那只溜毛黑鹰送来的?”

      “回主子,属下亲手接来,确实是溜毛黑鹰送来。”

      半晌,他挥挥手:“下去吧。”

      下属带上门,莫青主视线仍停留在卷宗上,短短一行字,他却看了一遍又一遍,良久,叹息地:“原来终究仍是太祖技高一筹。”

      莫青主将卷宗一合,疾步走出府门,吩咐道:“备马,入宫。”

      ##

      红叶枫林,维和的季节,开出盛放的迎辇花。

      淙淙红叶流水般汤汤而下,红的像一片高燃的火海。枫林深处,有两人对弈无声,那人红衣依旧,八风不动的后梳发髻稳稳垂在脑袋后头,低头观摩棋局,带起额前发梢微动。

      “啪——”

      她摁下一子:“扶凉将最后一道圣旨送去了?”

      对面那人稳稳落子,淡淡地:“今日应当已经送到了。”

      红衣人看着棋局,皱起眉,手中棋子要落不落,良久之后:“当年那帮老家伙,今天这帮小家伙,算来算去,还是被你这个家伙给诓了。”

      “姑娘过奖了。”

      “你怎么老爱叫我姑娘?”红衣人皱起眉,良久之后:“你们这边的人,守礼守到这份上,认识你这么多年,你对我称呼从没变过,大莫的男人,都和你一样闷骚的吗?”

      “茶过三巡,落子。”对面那人不动声色饮茶,不动声色提醒,顿了顿,淡淡地:“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人还是皱起眉,良久良久之后,按下一子,这才抬眸,瞧了他半晌,缓缓缓缓地眯起眼睛,却没有回答。半晌,凉凉道:“圣旨一到,你们便彻底天各一方海角天涯。”顿了顿,她不怀好意地:“舍得吗?叶渊。”

      ##

      匆匆十年时光,说起来更是匆匆,不过几株香时间。

      却好像已经过了久久一生。

      叶从长久的立在光影背面的黑暗里,月色的寒芒,很好的遮罩住他脸上任何一丝一个皇帝不应有的情绪,他缓缓抚了抚衣袖:“故事很好,很不错,不过朕一向不爱听故事,出了这个牢门,朕,便什么也不曾听过,你,也什么都不曾说过。”

      话落,他转身,步履有些匆忙。

      莫三千这一次没有再阻拦,好像还沉淀在什么余韵里,没把自己给捞出来,连眼睛都像是浸了水一样,湿淋淋的。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门外一阵响动,她猛地被惊醒,茫茫然抬头,看到莫青主沉身牢门外:“主子。”

      “进来吧。”

      莫青主以探监的名义进来,自然不能久待,长话短说:“今日收到一份太祖亲笔圣旨,内容只有一句话。”
      “稳帝位,放三千。”

      “不出明天,主子便可离宫。”他仔细端详莫三千的脸,发现没有任何惊讶诧异的情绪,莫青主皱了皱眉,又道:“且,这圣旨,是太师麾下,和主子您曾经专用传信的溜毛黑鹰传来,这只鹰我曾查过,只有其主人可控,看来,太师本人,其实没有死。”

      半晌,莫三千缓缓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莫青主不由讶异,忍不住问了句:“这些,难道主子一早便知?”

      莫三千没有说话,只是有些疲倦的挥了挥手,莫青主缓缓退下。

      空无一人的牢房里,久久无言,莫三千对着月色望了半晌,眼中神色空濛,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是许久之后,才缓缓地溢出一声叹息:“他舍不得。”

      ##

      乾景三年末,大莫一代丞相自毙狱中。

      因罪之身,秘不发丧,用至宫中,不为后世所悼。

      历史写下这薄薄的一页,永为史书封存。

      史书中的人,却终于得以走出泛黄的纸页,开辟属于自己的疆国河土。

      大莫皇宫,层层琉璃瓦蜿蜒数百里,绵延起伏不见尽头,这一日,却在最末的后门,停下一匹不大起眼的马。

      没有包裹没有行囊,从头到脚干净利落的像是回家一样。可是莫青主很清楚,莫三千是永远不会再回莫家了。

      “主子一路走好。”再多的嘱咐,到了也只化为这么一句可有可无的话来,这人一向最不会亏待自己,也最不需要人担心。

      莫三千牵起白马:“莫家你继续看着吧,只不过别再是代家主了,直接转正。”她看了看远处绵延的长路,一眼望不到尽头,却延伸下无限可能,笑了笑,道:“慢走,不送。”

      话闭一个翻身上马,扬鞭一挥,马蹄瞬时飞扬。

      留下莫青主在原地哭笑不得,她把他的马骑走了,留他一个人在茫茫不见尽头的皇宫走回莫家,的确是慢走不送......

      巍巍宫殿之上,有谁的目光摇摇将此处相望,看着那骑飞奔而去的身影,她带走一片当时年华当年时光,只是皇权的锁链,将它们一并都留在了脚下巍峨的道路上,就此被狠狠践踏。

      不送,不送。

      ......

      飞扬的马蹄在宫门口戛然而止,莫三千侧着脑袋,眼中微微愕然:“你这是......送别?”她笑道:“不送,不送。”心想谪仙一送那还得了,直接西天,还不用转道。

      青衫微动,毋经年遥遥而立:“谁说我要送了。”他缓缓伸出手,指向远方繁花似锦的大好河山:“同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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