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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9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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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酒这种东西的存在?谁也说不清楚,它就像伸张正义的魔鬼,给予任何不能见光的东西一个及时的宣泄出口,又借给了那些胆怯的人们此生绝不会拥有的磅礴力量,虽然短暂的舒爽过后必须面对残酷的现实和代价。
令人极其厌恶的酒气遭过雨水的洗刷,依然有些刺鼻的扑面而来,刺激嗅觉的同时,视觉也受到了愚蠢画面的冲击,感受到自己的智商受到传染正在被拉低,肉食动物嘴角森白的锐齿不知觉中轻轻咬合在了一起,若有若无的咯咯的响声似乎是幻听一般,此刻让人背脊发寒。酒后吐真言,难道这就是草食动物努力遮盖下更加愚蠢凄惨的真相?
云雀恭弥嘴角一抽,手腕一瞬过肩,不知何时总是如影随形的一对凶器即将在握,眨眼就要银华倾泻,口袋里的手机却更早一步适时响起,硬生生地刹住了这个动作的延续。
一时间空间里只回荡着清脆的叮咚钢琴乐响,正是某首著名的史诗游戏主题曲前奏。音符一个一个清脆凛冽地从手机里蹦出来,带着掷地有声的莫名力量感。
似曾相识的旋律让傻坐着的纲吉也睁大了眼睛,双手依然下意识地紧紧护着脑袋,迷蒙的褐眸里却慢慢出现了沉思般的神色,张着的嘴巴慢慢合上,竟然安静了下来。
是西彦打来的电话,真是凑巧。看过来电显示,伸手扣住手机,将视线从屏幕上抬起,云雀不发一言,长睫下锋芒内蕴的眼神却一闪而过,刀锋般刮向对面那个蹲坐着的酒疯,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体抖了抖后,黑着脸的凶神走出客厅,几步迈到阳台,接通电话。
“哥哥,你在哪里……”电话一接通,有些气息不稳的孩童声音直传过来,连带着明显的怯意。看来是又哭了。
“发生什么。”
“叔叔……叔叔过来了……”西彦握着电话的手臂禁不住的发抖,连带着牙齿也打着寒战,一面努力发出含混不清的嗓音说着话,一面用哭红的眼睛四处小心打量。
“马上过来。”
“嗯,你……你要快点。”想要催促求救,却不敢再说什么,孩子焦急的语调听上去失了真,竟然扭变成和年龄不符合的嘶哑颤声。
“知道了。”对电话里的软懦的哭腔视若无睹一般,男生的侧脸分外平静,似乎沉顿了片刻:“西彦。”
“什……什么?”那边又是一声疑似吸鼻涕的紧张声响,也许有什么重要的指导要来临了,连呼吸都慎重起来……
但是等来的却是云雀波澜不惊的一句话,好像在说晚安一样的轻描淡写:
“你的眼泪太多了。”
话音一落,电话挂断,似乎还能听到轻微的“喀拉”塑料响声,之后耳边就只有嘀嘀的空白音。
怔怔地望着屏幕上的号码片刻,西彦小心地把手机放入校服的上衣口袋里,轻轻吸了吸鼻子,一时间感觉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微被人取笑的恼怒,只好咬咬牙用手背使劲擦掉脸上的湿意。
佐久长治?那个男人来医院是探望吧,从西彦的反应来看,他是知道了什么。封口工作做得太烂,龌龊的交易居然让小孩子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收起手机,云雀恭弥再转身回到厅里的时候,昂首挺胸精神抖擞好像打了鸡血一样盘踞在他视线制高点连声欢叫的草食动物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何时已经耷拉着脑袋,蜷缩着身体歪在沙发上的泽田纲吉。
鸡血消耗得真快,续航能力够差。
“装睡?”这倒是不失为绝境中躲避挨打的有效方式,不过,很考验演技。
好像真的听见了云雀的话一般,不但没有被夹了冰块一样的森凉语气所惊醒,面前的纲吉居然十分配合地开始发出深眠独有的呼吸声,虽然这在上位者眼里看来只不过是更加可悲的蹩脚伎俩而已。
好像演的很辛苦,还是说,真的睡着了?
细长上挑的凤眼里渐渐浮现出惯常的一抹恶意,细长的手指将衣领松了松,出于某种偶然的情趣,弯下腰开始考察起眼前这个人。顽强又神奇的生命持有者,和他年龄相当的躯体,却承载着同样超出极限的压力和疯子般的潜藏渴望。
也许是因为靠得距离过近,视觉的感触居然有所微妙变化,平素看起来无比庸常普通的一张脸,让人怀疑如果失踪后用千金悬赏,也很难有人能把他找到。而此时,就是这样一幅容颜近在咫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却不知从何处而来,让人突然失了贬低它的兴致。
因为之前是倚靠着沙发不知觉中睡着的,所以就连倒下也是歪着头的侧躺姿势。未经搭理的半干碎发零落地洒在脸上,深陷进沙发柔软表层里的脸部轮廓,看起来也不那么清晰了。唯一清清楚楚的,是始终没有展开的眉头,即使在睡梦里,也一直凝聚。原本少年人光洁的皮肤,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刻下了忧愁的印迹,似乎它已经加入这个人的身心,将在今后漫长的岁月煎熬里,同化成脸庞长相的一部分。
熟悉的气息拂过鼻端,感觉到有些麻痒的纲吉无意识地伸手挥了下,试图赶走眼前不知道从哪来的虫子,结果晃了两下手掌都扑了空,只好翻了个身,把头埋进了沙发和靠背的缝隙里,恢复了安静。
垂落在身侧的手指蜷曲,因为天生肤色的缘故,皮肤透着晒不黑的苍白,却没有多少血色。洗涤剂的使用早已让他的手没有了年轻人该有的健康,手心里因为劳累而变得很深的掌纹与创□□织,明明不算大的手掌,磨出来的茧却一点也不比成年人少。
就这样一双应该只握着笔、甚至敲打游戏键盘的手,洗衣服、做饭、打工、家务重活无所不包,从它还是一双孩子的手时,就开始不顾锋利流血地——撑起了一个家庭数年来的一切风雨。
晚间的医院,加护病房门口已经没有什么人经过了,静悄悄的走廊,还有微微敞开的房门,里面淡淡地透出一丝晕黄光线,照亮了门口的一片阴霾。让人期盼心焦的身影还没有出现,而主治医生和那个高大的男人似乎在病床前说着什么。
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了,坐在走廊长椅上的小孩垂着头,孤零零地等待着。
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已经让他害怕得不敢闭眼,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都说着他听不明白的话,而妈妈……只是醒了一下后又陷入了昏睡,从头到尾,都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谁来告诉他,为什么他放学回家会看到那样的场景?他知道妈妈已经很累了,知道爸爸不会再回来了,甚至知道……可是就在今天早上,妈妈还微笑地给他系好校服的领结,在阳光中目送他出了家门,甚至微笑挥着手说的那一句:“阿彦路上小心。”都没有……没有任何的异样。
可是,放学回家的时候,远远就能看见骚乱的人群,拥挤的车辆,已经青烟直冒的……家,和昏迷不醒的妈妈。他到现在,都还是不能相信,躺在里面动也不动的人,就是早上,带着盈盈的笑意,给自己系上领结的母亲……
往日种种记忆中琐碎的片段,受到痛苦思绪的刺激,纷纷杳杳从意识的最深处揭竿而起,一层层地接连浮上表面,就像是……有什么庞大的怪物正要呼之欲出。
一定是叔叔,是他。那个总摸着自己的头笑嘻嘻的招呼,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意的男人,每次妈妈和他打完电话后都会很长时间不开心,脸色白得吓人。那个,利用佐久家的钱来做尽坏事的人!对,是他,所以云雀哥哥在那一天才会说出那样的话,说如果我举报,妈妈也会被送进监狱……
思绪像是不受控制一般的越延伸越止不住向着深黑的深渊滑落,而这一切,对于一个仅仅十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哪怕只是黑暗猜想的一角。
他不知道该再相信谁,只有给一个内心深处恐惧但却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打电话寻求保护和安全感,可是,哥哥却迟迟不来。
病房里低声的密切交谈仍然在持续,因为隔得远,并不能听清谈话内容,可是对于小孩来说堪称庞然的两道拉长身影,还是投在了佐久西彦圆圆的小脸上,大大的黑眼睛下面,衬出一片可怜的苍白。他知道,自己的拳头握得再紧,它的力量,也比不上大人的一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