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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86】 ...

  •   泽田纲吉想过无数次这个人会在哪里,出于怎样的苦衷关闭了面店,现在过得怎么样,何时能够再见到他。却唯独没有料到是这样惊心的重逢。

      忘记了动弹,肩膀和视线错位,他张开了嘴,眼睫颤抖,定定看着那个向他伸出污黑手掌的男人。男人被他这一声惊呼弄得呆了一下,随后收回了手掌,努力睁开眼睛看向他,吃力的神情似乎久未直视光亮,干裂泛白的嘴唇张了张,咧开:“阿纲?”

      ……

      一片空白划过他的脑海。

      “好小子,几个月不见了,好像有点男人的感觉了啊。”川平却好似完全不在意对方错愕一样,干哑的声音沙沙地从喉咙里窜出来,伸手想拍拍孩子的肩膀,想了想又打算再次收回手掌,毕竟自己现在的模样确实肮脏又吓人。刚要缩手,一只手掌就立刻握住了他的手腕,然后拉着它向前,引导着这只手按在了主人一副单薄而坚硬的肩膀上。

      川平有些意外的看去,正好对上转过身来的泽田纲吉。他面对着自己,薄削的肩上还压着两人的手掌,几个月前瘦弱胆怯的少年,眼圈发红,但没有泪水,声音里仿佛带着哽咽:“叔叔。”

      “多干净的白衣服,这下都弄脏了。不好洗的。”川平笑了笑,就势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像过去经常鼓励他时所作的那样。

      纲吉摇了摇头,想说什么,突然喉咙里万般言语都变得没了力气。他想问川平怎么会沦落成这样,为什么不来找自己,以后怎么办……只是,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无用的。只能抬眼看着川平,吸了吸鼻子,努力压抑自己的心痛。

      “不要这样,”男人叹了口气,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开口安慰人了,包括自己。刚打算开口再说什么,嗓子里又是一阵甜痒,只能松开手背过身去咳嗽。

      “叔叔,你生病了?”这才反应到什么,纲吉连忙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过去,一面端详川平的神色:“我们去医院!”

      伸手接过泽田纲吉的纸巾按在鼻子上,用力擤了下鼻子,将垃圾甩到一边,男人这才抬起脸来,摇头:“我又没病,烟瘾上来了而已。叔叔身体素质一直不错的。”

      “可是……”蹲在他面前的纲吉感到一阵无力的焦急,“你刚才……”

      川平歪歪头,胡子拉碴的脸上突然爆出了一朵笑容,突兀得让看着他的纲吉呆住。虽然身体情况确实不容乐观,眼前像是半个儿子的小孩焦急的样子还是让男人心情久违的大好。

      真的很不错啊,才几个月,这小子就摆脱了原来羞怯羸弱的样子,不知不觉,从刚才的站姿、脚步,还是处理情绪的时候,都没有以前那样爱哭鼻子的感觉了。还有那副神情,摆明有了步向一个男子汉该有的气色了。不要问他怎么一下子看出来这么多,几年了,川平太了解这个男孩了,关系上他跟自己儿子没什么差别。

      “哈哈……”禁不住笑了声,男人站了起来,一身破破烂烂在阳光下还站直了身体。在面前少年还不知所措的时候,一本正经地走到他跟前,伸手在纲吉的头上比了比,又将手平移到自己面前的位置,正好是鼻梁。

      “唉,不错,就是还稍微矮了点,原来你站直了身体看起来这么帅,叔叔都快忘了你的身高了。”重新坐下,川平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哭笑不得的纲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本来很伤感都快流泪了,让他这一连串莫名的动作一整,无法继续伤情,于是配合得整了整衬衫领口:“我变帅了吗?”

      “是啊,”川平点头:“无需置疑。”

      “我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变,用某人的话说,还……”脑海里一刹闪过星野的侧面容颜:“累得像条狗。”

      闻言,男人打了个呵欠,动作无力,口气却认真:“你可不能这样想,你要知道,一个男人挺直了胸膛和佝偻着身体是绝对不一样的。”

      “挺直了身板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像是一道彩虹或者一把有锋锐的剑。而一直驼着背的男人,他从来就没有男人过。”

      “那平时驼着背,关键时候站得笔直的人呢?”

      ——“那就是英雄了。”

      下午时光流逝,夕阳渐渐下沉,却没有人去注意,更没有人去提及。很久没有这样说话,很久没有再这样敞开心扉,不痛哭,不压抑,不掩饰,不故作乐观。

      换成几个月前的他,对于自己居然会跟别人一起蹲在路边公园里大口喝酒肯定是无法理解甚至愕然愧疚,但是现今的泽田纲吉当然已经不是那时候不谙世故的国中生了。夜间空气似乎比白天清新凛冽得多,安静的花坛草地边,偶尔可以透过灌木丛看见呼啸而过的车辆和三三两两的行人。

      “我跟你说,男人就是应该要会喝酒……”川平突然哈地笑了:“就算你不喝,社会也会让你学会。会喝酒,也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方式。你说是不是?”

      “嗯。”喉咙热辣,但还是大口抿下,纲吉抬眼看了看星空。

      “叔叔本来不应该跟你说这些,因为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喝酒的堕落对你而言是一种伤害。”川平抬眼也望向了苍茫中趋于暗蓝的天际,“但是你快成年了。叔叔不知道你成年的时候还能不能见到你,所以就提前跟你说了。早说也是说,对吧。”

      “叔叔,你……以后……”想问,但是又不知如何开口,纲吉低下头去,陌生的酒气在肺里热乎乎地窜上来。

      知道纲吉的苦衷,男人看似畅快地又喝了一大口,不以为意。自从关了店以后,诸事纷扰,可以说是人仰马翻,家破人亡,很久没有这样喝酒了,很怀念。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人生居然会有一天沦落到近乎乞讨的地步,这种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几乎发颤的经历,现在真的浑浑噩噩地过上了,反而没有了流泪和抱怨。

      在面对操蛋的命运时,除了适应和找吃的,根本没有时间去在想,已经不想再去想了,眼泪早已经流干了。哈,除了喝酒,还有什么更能安慰人的事情!

      今天有人陪着喝酒,明天死了也行。

      “你想问什么吗,比如说叔叔啊你为什么会变成一只流浪汉,为什么不去联系你,为什么当初要把店关掉,为什么巴拉巴拉……这类问题是吧。少年人就是少年人啊,有些事情,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说了也没用。”慵懒地躺在草地上,川平闭上了眼睛,鼻间呼出的都是暖和的酒气,一瞬间有种不知置身何地的错觉。

      纲吉不知道说什么,忽而听到了轻轻的哼唱声,是男人低低的歌声,断断续续,起起伏伏,不连贯,可是能听懂。

      “若人生如朝露……”

      如果一个人一直佝偻着,他就不是男人。如果他那时候直起身来,就是英雄。无论是男人,还是英雄,在面对一切的时候,都是不需多言的。

      大口的白酒顺着喉咙涌下,如火焰长龙直窜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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