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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看纲吉垂下了眼睫没有说话，慢慢地开口劝导：“孩子，你妈妈再这样继续留在医院里，和她躺在家里的床上，是没有多少区别的。只是手术与否的差距…… 而且，如果不打算做手术，就这样拖下去，也只是耗费住院费用而已，不如用这笔钱好好孝敬她……”说到这里，医生停顿了一下，他有些迟疑，自己是否说得太多了，可是这些天的观察与交涉，让他忘不了，那天这个孩子在会诊室里绝望的哭泣，还有那种…… 罕见的顽强。
医院是不会让病人一直拖延着占用病房床位的。这一点他更清楚，院系主任已经很多次的叫他把那些不做手术拖延时间的病人“请”出住院部了，可是他每次都开不了口。也许是因为自己工作经验还不够的缘故吧…… 曾听老医师对自己说，病人的眼泪，看多了，也就没感觉了。
“以及，”终于他还是不得不提到这个关键话题，白衣的男人感到喉咙不舒服一般，声音有些微阻涩：“你的母亲，做手术的决议拖延比较久了，医院的惯例是不能……”那几个字还是不忍心说出，医生看了看周围，伸手指了指门边的角落，纲吉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看见原来还算宽敞的走道上，突然多了一张靠墙的病床。
这一张临时开设的病床，很突兀的占去了走廊过道3/5左右的空间，而且床上还躺着一位头缠纱布的患者，正盖着被子无声无息的卧在那里。
原本通行无阻的走廊，因为多了这一张床的缘故，来往的人们不时低声发出抱怨，或者惊奇的感叹疑问。搬运一些东西，还有拎着水桶经过的时候，总有人不小心撞到床板，这时候床上的病人身体就会微微一颤，似乎是痛楚和不适。床头站着一位正在换吊水瓶子的老妇人，连忙伸手挥了几下，示意路过的人小心一点。
”这是……“纲吉有些吃惊的看着那张横在过道上的病床。为什么刚做完手术的人……会就这样躺在这种嘈杂的环境里。而且……为什么会直接躺在走廊上啊。
医生无奈的叹了口气，压低了一些声音，他看了看纲吉，伸手按在了孩子的肩膀上：“虽然在临时加建新楼房，但是住院部的床位和病房还是不够用，做过手术必须疗养的一些人，因为没有病房可以住，只能就这样躺在过道上。”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再说了，只是又看了一眼纲吉，将手上的那本病历单扬了扬：“我知道你的难处……但是，这两天，尽快决定下来，好吗？”
泽田纲吉，撇开头注视向那张孤零零横亘在人来人往之中的病床，眼里有了浮动的情感，他仰起头来，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
医生的意思…… 他，很明白。
很明白……也很理解。发自内心的。
自从来到了这里，这个重症住院部，他就深深的明白了某些道理。
从他看见好好的女孩子，落着泪看着自己的发丝被一点一点剃落；看见大笑着说没事的啦妈妈我们会再见面的男孩子，推进手术室后，再出来就变成了一具不会笑不会动的植物人；看见了满腹经纶，学识惊人的成功人士，仅仅10个小时，就变成了一个流着口水双眼痴怔的智障者！从那些时刻开始，从看见生离死别的情侣、夫妻、父母子女，看见有病不能治疗，明明有希望却因为没钱而活生生看着对方死去…… 那些时刻起，他就明白了。
他不眠不休，看着悲欢离合一幕一幕毫无间断的上演，一天24小时1440分钟86 400秒，每一秒都有悲惨的事况发生，每一小时都有人绝望或者获得希望。
他落下的眼泪，全部都流进了心底。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对错，没有什么是别人应该为你承担的，更没有什么，是可以拿来矫情做作的。有钱、没钱，生和死的问题，哲学家，包括以前的他自己，都想得那么复杂，那么浪漫，那么的…… 长篇大论、可笑而不实际。
咬住了嘴唇，阻止嘴角的下弯，泽田纲吉转身，离开了这里。
没有时间了啊，不是吗……
推开病房的门，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忙碌着，细瘦的手腕上还搭着一条毛巾，正在擦拭着妈妈的脸颊，那人看见他进来了，于是抬头笑：“刚才看医生和你说话，怕会打扰，就来这里找奈奈阿姨聊天了。”
是小安。
要开口笑着回一句，面部肌肉却没有反应，僵直的脸部不能恢复表情，纲吉有些怔忡，随后更加不能控制一般，抿住了要下弯的嘴角。
糟了，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啊。他的心里发苦。
“唉？你怎么了吗？”放下手上的毛巾，女生走过来就要伸手去试探纲吉额头的温度，被他轻轻拨开了手：“我没有发烧啊……”
“那怎么这么没有活力。”女生摇了摇头。
没精神就一定是发烧吗？“你啊，难道是偷喝了医院实验用的鸡血……”忍不住吐出一口气，纲吉垂下了眉毛：“小安，拜托你一件事情。”
他心里很乱，很沉，但是事情还是不能终止，要去处理…… 他需要回家再翻一翻有没有存折之类值点钱的东西，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还是…… 不能放弃，就像明知道没有结果还是要去试一样，心里清楚，却无论如何不能停下白费力气的步伐：“帮我照看一下妈妈，”纲吉看了眼奈奈，她刚吃了安眠的止痛药，已经睡了，“我要回家拿点东西。来得及的话，还可以顺便煲一点汤……”
话说完，没等对方发表对鸡汤的兴奋和期待，因为某个思绪突然浮上脑海，纲吉又认真的补了一句：“如果你感到累，就好好休息，护士也会照顾……”
是，小安也是病人，而且她的症状……他怎么就没有考虑到。也许不应该麻烦她的…… 沉重的想法压抑渐渐压抑着他的呼吸，还没缓解的身体不适让他的额头沁出汗珠。
“没事！本小姐是很值得信任的。”没注意到面前男生的虚弱和疲惫，小安歪了歪头，伸手拍了下纲吉：“到时候如果有汤，祈求陛下赏赐给奴婢一口尝尝鲜……”
她还是在笑，弯弯的眉眼，形同月芽。纲吉定定的看了两秒，转身关上了病房的门，同时低低响起一句允诺——“好。”
本来还能支撑着身体走回家，刚抬起脚步，身后的门里又是一句轻轻的低语，是少女有些高兴的细柔强调，仔细听不难分辨出是某首民谣的调子，被女孩轻轻哼起：“ 晚霞渐去，红蜻蜓飞来飞去……山间田野，小背篓里的桑果
都化为梦幻一场无踪影……”
童年时期已经快被遗忘了的那首歌，突然在最深的绝望梦境里，被温柔哼唱。
它穿过襁褓、绿草地、低着露水的小风铃、妈妈的怀抱、重重的钢筋水泥和污染，来到他的耳边。
膝盖一软，他差点跪倒下去。但他没有，他不能够。伸手捂住眼睛，一步一步，冰冷雪白的墙砖铺在两侧，努力地向着那个外面的世界走去。
安抚的，破碎的歌声，被奔波的人们遗忘的，生命里最初的温柔。
晚霞中的红蜻蜓呀，
你在哪里呦，童年时代遇到你啊，
那是哪一天？
……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8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