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 第三部》月**曙

5、第 5 章

　　五

　　这日清晨，素还真醒得比往日早些，也不知为何，他总有些心绪不宁，似乎心中有一股焦燥无法发泄，又觉得这平静的生活似乎少了某些十分重要的东西，他却忆不起来。
　　清晨总是有些凉，他披了件外衣出门散步，也没叫别的什么人，只想一个人静静。
　　黑湖不大，胜在清静，他清醒后不久，一群人就离开了定禅天，改在此处落脚。净琉璃菩萨偶尔会来为他诊治，日常的照料则委托给屈世途与素续缘，倒没有什么可操心的。身边的朋友虽觉陌生，但对方待他的种种细致周到之处，感激之下，甚而不安，害怕无法予以同等的回报，倒有些回避。
　　素还真轻轻叹了口气，这些东西想也没什么用，他索性都抛开了去，放空思绪，只随心意漫步前行。
　　走着走着，一阵破空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素还真好奇循声而去，却见在密林之中有一道挺拔的身影正心无旁骛地练剑。
　　是叶小钗。
　　素还真认出他的模样，被他流畅的动作吸引，索性就站在一旁看起来。在素还真微薄的印象里，叶小钗十分安静，这当然是因为他本身是个哑巴的缘故。除此之外，叶小钗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沉静，如山川岩石，仿佛亘古不变，却又确确实实在那里，当你回身便能看到。可是此时的叶小钗，大大出乎素还真的意料。
　　他的剑非常快，如指尖的光影变幻不定，亦如山间的小溪灵动轻跃。在这跃动之间仿佛有一种旋律，引领着他的剑，谱成一首天簌之音。
　　素还真脑子里非常自然而然地响起一道曲子，手指有点发痒，身边却没有可以与之应和的乐器。
　　真是可惜。
　　素还真心想，这么美丽的剑术应该有能够与之匹配的琴曲。
　　这个时候，叶小钗的剑意一转，突然如奔腾的江水倾泄而下，素还真被他的气劲锁住，居然不能动弹。雪亮的剑刺向素还真，光芒耀眼地让他几乎想闭上眼睛，可是此时，他却一动也动不了，只能怔怔地望向停在自己鼻尖的剑。
　　叶小钗一贯平静无波的脸上，在那一刹那似乎皱了一下眉，收回了剑。
　　“抱歉，素某打扰阁下练剑了。”一瞬间，锁住全身的气劲收回，素还真终于能够动弹，心底居然有些慌张，跳得厉害。而叶小钗只是盯着他的脸，缓缓摇了下头，已经收剑入鞘，准备离开。
　　“叶小钗！”素还真突然叫住他，可是叶小钗真的转过头来看他的时候，他却又把自己想要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叶小钗的眼神太过干净专注，素还真突然觉得任何言语在此时都是多余。
　　叶小钗偏了下头，眼睛里有些疑惑，他这模样，有点孩子气，素还真看着突然笑了：“叶小钗，我喜欢你的剑。”
　　叶小钗怔了一下，脸上却“轰”地一声全红了。刚刚的叶小钗如果说如同一柄光华内敛的宝剑，现在的他更像是个二十来岁青涩的少年，素还真看得一愣。不知怎的，素还真伸出手，想抓住叶小钗，叶小钗却已飞快地掉转头，逃一般地窜出去，转眼就消失在晨曦的薄雾中。

　　午饭过后，照世明灯来探望素还真，顺道把佛剑分说也带来了。佛剑分说了解了一下素还真治疗的进展，然后将带来的草药交给素续缘。他待得不长，又问明了这里还需要些什么就走了，倒是素还真看到照世明灯就把他拉到一边就聊天了。
　　“别拉别拉，你不知道这里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火药味吗？”照世明灯打趣道。
　　素还真松了手：“你果然知道。”
　　“耶？知道什么？知道你的五六七八个情人吗？”
　　素还真被噎住了：“五……五六七八？到底几个？”
　　“这个得问你自己了。”看着照世明灯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素还真顿觉头大如斗，虽然在相处这几日，他多多少少也有感觉到，可是一经证实，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除了他们四人，还有谁？”该面对的终究还是要面对，不过至少让他知道实际数字吧……素还真自暴自弃地想。
　　“非凡公子，他已经离开了。”
　　“为何？”
　　照世明灯也颇无奈：“你难道不觉得现在人挤了点吗？”黑湖不小，他说的挤自然不是指空间上的，而是围在素还真身边的人都已经这么多了，非凡公子并没有留下来的必要，更何况，还要看着素还真同其他人亲热，高傲如非凡怎么能受得了。素还真虽对非凡公子个性不甚了解，多少也猜出了原因，脸上不由现出尴尬的神情。
　　“还有呢？”
　　照世明灯惊奇道：“你还嫌人少了？”
　　素还真更觉尴尬，可是又不好意思再去问其他人，只好厚着脸皮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照世明灯被他的比喻惹得笑出声来：“那些是你的情人，又不是你的敌人，有必要如此吗？”
　　“唉，虽不中，亦不远矣。”素还真苦着一张脸，他这几日总被人变着法子调戏，照说也该乐在其中，可问题是这些人他看着总觉得愧疚，那些或清楚或曲折的暗示，总让他惶惑不安，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去面对？看着照世明灯笑得没心没肺，素还真几乎恶向胆边生，硬生生忍住了。
　　见素还真咬牙切齿的模样，照世明灯也不敢笑得太过分：“再要算的话，或许还有个青阳子……”说到这个名字，照世明灯明朗的心情不由掩上一片阴霾，素还真见他神色有异，不由好奇。
　　“青阳子他怎么了？”
　　“至今仍是生死不明。”照世明灯叹了一口气，回答说。当初青阳子被妖刀界之人追杀，逃回天地门，驱动埋伏的千子弹，欲与之同归于尽，天地门因而崩塌。自此之后，青阳子便再未在武林上出现过了。照世明灯将此事一一道来，素还真只觉胸口一痛，不由“啊”地一声捂住。
　　“怎么了？身体有何不适？”照世明灯赶紧扶住他，素还真却只是摇了摇头：“吾没事。”
　　心中默念着青阳子之名，素还真心中疑惑，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空虚感是因为他吗？
　　整整一个下午，素还真心里就想着这件事，以至后来屈世途在他面前敲桌子大喊：“我这张老脸就这么吸引不了你吗！”
　　素还真回过神，为他倒了杯茶安抚道：“好友消消气，是素某走神了。”
　　“你何止走神，你一个下午就心不在焉，到底之前跟照世明灯说了啥了？”看素还真还有些犹豫，屈世途颇不以为然：“你道我猜不出来吗？还不是为崎路人莫召奴那事。”
　　素还真干咳一声，笑得有点尴尬：“那请问好友，素某该如何处理呢？”
　　“你以往的做法，是尽量避免他们见面。”
　　“可如今的情形却是避免不了。”
　　“没错。”看到素还真一脸苦恼的神情，屈世途心情愉快，取笑道：“在我有生之年能看到这种表情，真是值了。你也是活该，玩大了吧。”
　　素还真苦着一张脸：“好友……就不要再取笑吾了。”说着居然为屈世途斟了一杯茶。屈世途简直受宠若惊，大叹：“吾给你泡了几十年茶，居然能享受到你这份服务，真是……”他叹了一口气，又道：“真是不枉费这么多年我为你担惊受怕……啧，你失了记忆倒比以前可爱了些。”
　　“好友……”素还真好气又好笑，同时又为屈世途的话感到心酸，却不忍表现出来，只道：“素某多谢好友多年来的照顾。”
　　“你这么客气真是叫人不习惯。”屈世途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杯子：“我有时就会想，你若不是素还真，远离江湖纷扰该有多好，可惜你总不听我的劝，不过既选择与你同屈世途，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素还真的神色因这些话有些凝重，端着茶杯的手好半天没动弹，屈世途正要为他再换一杯，却突然听到他说：“吾若选择退隐武林，好友可愿同行？”
　　屈世途一愣，望向素还真。若是以前的素还真是决不会说出这种话，可是如今……若是如今的素还真……
　　“你到底是因为是素还真而选择退隐，还是因为不是素还真而选择退隐呢？”
　　这问题绕口得很，素还真皱眉，不能明白他的意思：“有何不同？”
　　“若是前者，既然是你的选择，我当然无条件支持，若是后者……”屈世途沉吟片刻：“我只怕你会后悔。”
　　后……悔？
　　“你现在的情况，做出任何选择都是不负责任的作法，不如再等些日子再决定吧。”
　　素还真没再说话，默许了屈世途的建议，他又何尝不知道屈世途的意思？他如今随随便便说出要退隐的话，的确也太过冲动了。素还真再度开口，只是神色多了几分无奈：“你说得对，无论如何此时做决定都太过仓促。只是……”素还真苦笑：“吾对于接纳素还真所有的一切这回事……有些抗拒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