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染/指流年》桑霓

28、金镶玉の齐大非偶

　　〖28〗『金镶玉の齐大非偶』

　　※※※

　　因为原本的计划全盘落空，回程的飞机上，我整个人都一副神情恹恹、无精打采的模样。
　　“你怎么了？”上官琅玕将金美霓哄得入睡后，侧过身轻声问我，“事情不是进展的很顺利吗？”
　　我看着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没什么，只是有些事在预料之外，让我一时有些消化不了。”
　　“什么事？不妨说来听听。”他的目光深深地凝住我，“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我想了想，觉得也没必要隐瞒他，于是坦白地说：“陈大师这次能这么爽快的答应来参加肖柯的画展，是因为林南现在在X市，并且她也会参加这次画展。”
　　他神色从容地看着我，静默不语。

　　我继续：“而我之所以千里迢迢来请陈大师她老人家，是因为不久前我亲手推翻了企划部出的‘邀请林南来为肖柯画展造势’的宣传方案，急需要陈大师这个国画界的泰斗来救场……”抬手揉了揉眉心，我有些沮丧地看着他，“我觉得自己这次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简直蠢透了！”

　　他眼中有一脉莹亮的水光闪了闪，静了一瞬，问我：“你之前为什么要推翻企划部的那个方案？”
　　我咬了咬下唇，闪烁其词地答：“哦，我只是觉得、觉得林南是时尚圈的人，拿她来做噱头为肖柯的画展造势，不是很合适。”
　　“你觉得哪里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他居然问我哪里不合适！
　　林南是他众所周知的前女友，而我又对他心有千千结，且林南比我高比我美比我气质好，我自惭形秽，不想跟她一起出现在同一场宴会上，以免沦为她身边众多的陪衬者之一——嗯，就是这些个不合适行不行！
　　但是，我才不会老老实实地把这些个不合适说给你听呢！

　　他表情专注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墨黑的眼眸里含着浅浅的笑意，让他看上去比平日里温柔了几分。

　　我有些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拿起面前小桌板上的苹果汁，慢腾腾地喝了一口，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缓缓开口：“哦，我觉得林南实在是太红太出名了，我怕她抢了肖柯的风头。”

　　闻言，上官琅玕眼中的笑意深了深，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的意思是……我姥姥不够红、不够出名，不会抢了肖柯的风头？”

　　我一听他给出了这么个大不敬的解读，惊得脸乍红乍白，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我说的不是那种红、那种出名！我、我说的是……”我用手扯着头发，苦思冥想了好一会，才嗫喏着说，“林南是那种粉丝多、八卦多、绯闻多、追求者多的出名，跟陈大师出的不是一种名，它们两种‘出名’的性质不一样，领域不一样，level也不一样！”

　　听完我词不达意的解释，他略一沉吟，问：“所以，只要林南不参加这次的画展，你就不苦恼了是吗？”

　　我点头：“嗯……”迟疑了一下，又补充，“但是，如果她不来参加，恐怕有蛮多人会失望的——比如肖柯，比如买了那幅‘拈花一笑’的杜先生，比如陈忆茸、比如……你姥姥。”

　　上官琅玕眉梢轻扬，嘴角噙着一丝笑看着我：“那你到底希不希望她参加开幕酒会？”

　　我的私心自然是不希望林南来参加的。
　　但从大局上来看，她跟陈经圆大师都是举足轻重的社会名人，若能一同参加这场开幕酒会，对肖柯画展的宣传绝对是有着推波助澜的正面作用。
　　一边是自己喜欢的男人，一边是自己家族的事业。此时，我的脑子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相互掐架：一个埋怨我“自私自利+公报私仇”，一个在我耳边叫喧“对情敌的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我被脑子里的两个声音叫嚷得心烦意乱，一抬眼看到上官琅玕这个“罪魁祸首”仍是一脸事不关己的淡定模样，心头莫名涌起一股烦躁的情绪，语气不由也生硬了起来：“我还没想好，这事我得好好想想，就不劳您操心了。”

　　我一时没控制好情绪，语气有些气急败坏，一出口那语调里的“小脾气”明显得连我自己都惊了一下。但说出来的话就跟放出来的屁一样，是收不回来的，我只得尴尬地尽量补救——
　　“我、我的意思是，你平时这么忙，没必要操心我这些小事……”我惴惴地看着他，“这事我自己会处理好。”

　　他面色平静地看了我一会，斟字酌句地问：“骨骨，你这么避讳林南，是不是因为我？”
　　我急忙否然：“当然不是！”

　　他眸色深黯地凝住我，静穆片刻，方缓慢而清晰地说：“骨骨，虽然我跟林南有过一段过去，但我们现在只是很纯粹的朋友关系……”顿了一下，他抬手覆上我的手，修长好看的手指微微收紧，将我的手圈在手心，“并且，我在追求你这件事，她也知道。”

　　我愕然：“她、她怎么会知道？”
　　上官琅玕眼神坦荡：“我告诉她的。”

　　我听着他的回答，心口猛地一沉，仿佛被人闷闷地捶了一锤头。
　　此时，乘务员刚好过来收果汁杯，我稍一用力，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掌下抽出，拿起果汁杯递给乘务员，礼貌地道谢。

　　待乘务员离开，我才缓过劲儿来，平复了一下情绪，轻笑了一声，看着他问：“请问上官先生，您追求您的前女友，还需要得到前、前女友的同意吗？”

　　音落，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眉宇之间隐隐流露出一种愉悦的温柔，看了我半晌，才语气轻快地在我耳畔低语：“请问金小姐，您现在这表现，是在——吃醋吗？”

　　他这话一出口，我才惊觉自己刚才那句话问得实在是“太酸了”！
　　脸烧了烧，我自知骑虎难下，只得耍无赖装无知：“醋？那是什么东西，我没吃过。”

　　我这种死鸭子嘴硬的奇葩表现，让他眉宇间的愉悦和温柔刹那间在脸上蔓延开来，然后，他对我做了件特别不像上官琅玕能做出来的事——
　　他抬手捏了捏我的脸，特别宠溺地对我说了一句：“骨骨，你可真可爱。”

　　我惊愕地望着他，觉得此时此刻他看我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特别像嗲嗲撒娇耍蛮时，我看它的眼神和我对它说话的语气。
　　可、可爱你个毛线球球！

　　※※※

　　飞机准点降落。
　　我们从机场国内到达的出口一出来，便看到了拎着一堆花哨零食的林续等在那里。

　　本来还睡眼惺忪的金美霓，看见她的心上人，眼睛一亮，立马甩开牵着她手的我的手，迈开两条小短腿儿，精神抖擞地一路小跑着奔向林续，张开双臂给他一个大大的熊抱，软糯糯地撒娇：“驸马爷，我可想死你啦！”

　　林续笑着抱着她原地转了几圈，才放下她，弯着腰将零食递到她面前：“喏，这是给小小公主准备的口粮。”

　　金美霓欢快地接过零食，眼珠骨碌一转，在众目睽睽之下，揽着林续的脖子，在他脸上“啵”地亲了一大口：“Thanks，Darling！”

　　上官琅玕拎着行李，在旁看得津津有味，笑意横流。
　　我却忍不住捂脸叹息：现在的小姑娘爱的真是太简单、粗暴、直接、不含糊了！
　　含蓄是美！是美啊！

　　林续配合金美霓把这出“两日不见如隔六秋”的恩爱戏唱完，才微笑着看向我跟上官琅玕：“我的车停在负一楼，我先送你们二位回霖苑吧？嗲嗲我也带过来了，现在在车里。”

　　上官琅玕温煦地摇了摇头：“不用麻烦了，接我的人已经到了，车就停在外面。”语毕，他低头看着我，温声问，“你先去领你的宠物，然后跟我的车一起回霖苑吧？”

　　我想了一下，摇头：“我有事要跟我母亲面谈，还是坐林续的车先回家一趟。呃……我的行李麻烦你先帮我带回霖苑，我晚点回来去你家取，可以吗？”

　　他和颜悦色地看着我：“没问题。”

　　※※※

　　上了车，我将金美霓抱到后座的儿童安全座椅上，给她系好安全带后，机智地丢了个Ipad给她玩游戏转移注意力，免得她闹得林续无法安心开车。

　　林续将车开出机场上了高速后，我才开口问他：“林特助，那日我在艺馆食堂遇见你时，你就已经知道——我们试图用陈经圆大师‘挤’掉林南的方案行不通了吧？”

　　林续默了一下，抬头从后视镜里看着我，坦然地点头：“是。”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好奇地瞅着他。

　　林续手扶方向盘，淡定地答：“那日我去食堂之前，馆长当着我的面给陈经圆大师打了一通电话，跟她知会一声你要去拜访她的事。从她们俩的谈话中，我听出了些端倪……”

　　“难怪你那天那么反常，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别扭模样儿，害我还以为你在跟我置气呢！”我瞪了他一眼，一脸沮丧地嘟囔，“原来你那时就已经知道你重做的方案是‘徒劳一场’，而我的北京之行也是‘白折腾一趟’了！如果你当时提醒我一下，我现在也不会这么失望了！”

　　他抿了抿唇，浅笑着跟我解释：“我在食堂遇见你时，心里确实还在矛盾着要不要给你提个醒。后来看到你那么期待跟上官先生一起去北京，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瞒着你。”

　　听了他的话，我愣了愣，木木地问：“我当时有表现出自己很、很期待这趟北京之行吗？”

　　“你表现得何止是‘很期待’！”他从后视镜里望着我，眸子里满是挪揄的意味，“你当时的表现简直是——欢、呼、雀、跃！”

　　我：“……”
　　看来，我在“喜怒不形于色”这条道路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

　　回到清琥弯的老宅，我将金美霓丢给林续和家里的阿姨照看，连一口水都没顾得上喝，就火急火燎地奔去了李未浓女士的书房。

　　我在书房的沙发上坐下，边拿小叉子叉着果盘里的水果，边跟李女士抱怨：“我的太后娘娘唷，你让陈忆茸和林续两人‘鹬蚌相争’，自己坐收‘渔翁之利’也就罢了，你干嘛把您女儿我也算计进来？害我还自以为自己奸计即将得逞，白白空欢喜了一场！”

　　李女士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老花镜，手里翻着文件，看都懒得看我一眼：“没良心的丫头，‘未浓艺馆’是我跟你爸为你准备的嫁妆，我坐收的这些‘渔翁之利’，之后还不都如数归你？你使小性子，企划部好好的一个方案说推翻就推翻，我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能长记性？”

　　“反正这次这场我跟陈忆茸的‘战争’，你站在她那一边，跟她一起对付我的行为，让我很不爽、很气愤、很委屈！”

　　“你不是有林续帮你吗？”她抬睫从眼镜上方瞟了我一眼，挑着眉梢道，“二对二，这是一场很公平的竞争。”

　　“妈，我是你的亲女儿！你不帮我就算了，还在背后算计我。这根本不是公平不公平的事儿！你这种行为实在是太伤害我脆弱的小心灵了！”我鼓着腮帮，气哼哼控诉。

　　我这撒泼甩赖的样子逗乐了她，她终于放下手里的文件，笑骂：“熊孩子，你妈妈我向来‘帮理不帮亲’！你少在这里跟我耍公主脾气，都多大的人了！”

　　我见她笑了，连忙变身狗腿子，谄笑着问：“妈妈，事情现在发展到这个地步，你说我还有没有咸鱼翻身的可能？”

　　她嗔怒地瞪了我一眼：“你还没死心呢？怎么，你就这么不待见林南？我记得，你以前可跟她好得跟亲姐妹似得，去哪儿都黏在一起……”

　　我举目望天，神情哀怨：“一切都过去了，这些年我们都变了很多，再也回不去了，当年那些……”

　　“行了，别在这跟我演了。”李女士一脸嫌弃地打断我的话，揽了揽身上的披肩，“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果都能老实回答我，我就帮你扳回一局。”

　　我一听，立马坐直身体，一脸虔诚地望着她：“你问吧！”

　　李女士双手抱怀靠在沙发上看着我：“你现在到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我斩钉截铁：“男人。”

　　“你觉得叶家二公子怎么样？”
　　“他挺好的。”我想了想，如实地答，“但是我对他没感觉。”

　　“那你对谁有感觉？”
　　我迟疑了一下，心虚地看着她：“我还、还没遇着有感觉的人。”

　　她眼神犀利地看着我：“对上官琅玕也没有感觉？”
　　我暗提一口气，咬着下唇，摇了摇头：“没。”

　　“OK！”李女士耸了耸肩，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既然这样，不如你跟林续交往试试？”

　　“What？”我被她这话吓得花容失色，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林续！妈，林续可是你亲孙女的意中人！”

　　“小孩子家家的玩笑话哪里能当真！”

　　“不当真，我跟林续也不可能！”我激动得手舞足蹈，“妈，你也太离谱了！林续在我心中就跟我亲哥哥是一样一样的，你别在这乱点鸳鸯谱了行不行！”

　　李女士容色自若地看着我：“这可不是我的意思，这是你爷爷的意思。你知道的，老爷子一直把林续当亲孙子看，若是能招他做了孙女婿，对他老人家而言可是两全其美的喜事。何况，我从小也是看着林续长大的，这孩子虽然出身不如你，但人品贵重，德才兼备，一点儿也不委屈你。”

　　“我委屈了他还不成嘛！”我抱头哀嚎，“让我跟林续谈恋爱，我会觉得自己在乱/伦！”

　　“胡说！乱什么伦？”李女士佯怒地瞪了我一眼，“你现在又没有钟意的人，可以先跟林续交往试试，万一你一试，发现自己有感觉了呢？”

　　“又不是买衣服，试什么试！”我心烦意乱地扯着头发，“娘亲！亲娘！求你放过我吧！我现在根本不想谈恋爱好嘛。”

　　李女士挑着眉睨着我：“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男人！男人！”我举手发誓，“我真的喜欢男人，娘亲！”

　　“那你喜欢哪个男人？”
　　“上……”我刚吐出一个字，立马反应过来自己着了她的套儿，连忙闭上嘴巴。

　　对面，李女士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难怪你对林南避如蛇蝎，原来你看上了人家的前男友。”

　　我扶额：“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对上官琅玕，只是、只是有好感而已……”

　　“那他对你呢？有没有那种心思？”

　　“我不知道，他在追求我，但是我对他的心意不确定……”我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仰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妈，我这三年多来相亲是相了一波又一波，可我又没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感情上纯洁得跟张白纸似的。你也知道，上官琅玕那个人心思比我哥都深，我跟本看不明白他……”

　　李女士不动声色地听我说完，半晌，才幽幽地看着我道：“虽然你哥一直想法设法瞒着我跟你爸，但你出事前在跟上官琅玕谈恋爱这茬事儿，我早就知道了……”

　　我愣愣地看着她。

　　“报纸上写你喜欢女孩子的那些胡言乱语的报道，我其实压根儿从来没信过。三年多前，你出事前几个月，整个人都跟变了个性情一样，一会儿欢天喜地，一会儿愁云惨淡，时笑时哭，多愁善感……妈妈是过来人，自己女儿在恋爱，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她端起茶几上的红茶抿了一口，放下杯子，抬眼凝视着我：“金镯，虽然当时你一个字都没跟妈妈讲过，但是妈妈知道，那时你在这段感情里，一定是爱得更深的那一方。因为你根本藏不住情绪，你的喜怒哀乐患得患失都写在眼睛里……”

　　我身上的力气仿佛一瞬间被抽空，整个人软软地塌在了沙发里。
　　“上官琅玕那孩子，我很喜欢。但是——”她看着我，笑了一下，“我不同意你再跟他谈恋爱。”

　　大抵是我刚才抓狂时揉头发揉得太用力，此刻只觉得头上的疤痕又麻又疼，疼得我连发问的声音都有些有气无力：“为什么……不同意？”

　　“齐大非偶。”李女士淡淡地吐出这四个字后，温柔地看着我，“而且，作为你的母亲，我是不会允许你跟一个让你曾经爱他爱到连自己的生命都不爱惜的人在一起的……不管，他多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