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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福祸相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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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母亲泡茶,手法安静而纯熟。这一刻,我终究相信了母亲出生于大富的书香之家。光这做派,就是我如何也学不会的,好像骨子里,我一点都没有继承到母亲的优点。唯有稍逊于母亲的美貌,让我还能相信,自己真的是母亲的孩子。
我接过母亲递过来的茶,便急惶惶地往嘴里送,舌头被烫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母亲低着头闻着茶香,头也不抬地说:“江微,做事切不可太过急躁。”
我不知道这是指我不会喝茶,还是其他什么呢?
我看着母亲,想问点什么,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母亲摇摇头:“江微,你也大了,有些事情,要有自己的判断,不能什么事都依赖相信别人。”
我依然不清楚母亲指的是什么,却很快地点头应着。
“送你去北平念了这些年的书,怎么你这性子,一点也没变呢。”
我终于开口:“娘。”
仅这个称呼一出口,就再也说不出别的。母亲叹息着又摇了摇头,神色几乎是慈爱的:“这样傻,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我……”有心想要争辩一句,却也没什么可辩驳的。也许母亲说得对,只是这些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世道原也不太平,平安度过一生是幸。若遭遇不测,也没甚奇怪的。
我想问母亲,为什么和父亲离婚,又为什么要嫁给顾景渊,这两个问题徘徊来去,却不知道应该先问哪一个。有心说一说南浔的见闻,却也无从说起。
踟蹰半天,终于说了一个与上面无甚关系的话题。
“母亲的故乡,是什么样?”
我无意引她说起过去,只不过想起与那个小城有一点关系的问题罢了。
母亲愣了愣神,许久没有说话。我想我又不知好歹了,母亲不过看起来比原先温和些罢了,但她到底还是原先的那个母亲。
我真没想到,过了这许久,母亲竟会想起来回答我的问题。
是顾景渊,还是那个即将到来的孩子,改变了我记忆中的母亲呢?这样想着,突然觉得有个弟弟或者妹妹是件不错的事。
“我在家的时候,家族正是最鼎盛的时期。父亲继承了家业,在祖宅不远处改了两个相连的园子。一个赏景一个藏书。
“而我住的那幢楼,正对着园子里最大的荷花池。夏天的时候,满片绿叶之中点缀着粉嫩的荷花,确实是美不胜收。
“从小父亲就最宠爱我。别的姊妹都住在祖宅里,日日要给奶奶大夫人请安。唯有我,一个人带着丫鬟仆妇住在父亲的园子里。甚至那幢赏荷花的西式小洋楼,也是父亲专门为我建造的。连叔伯兄弟们有时候也会眼红,因为父亲至多只带他们去过隔壁藏书的园子。”
我浮现出些歆羡的神色来,母亲看我一眼,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我大约知道,便是如此,也终要有转折了。
“遇见你爹,是在我十七岁那年。我从十三岁起跟在父亲身边,也算见过大世面了。然而我第一眼看到他,就有种不同寻常的预感。
“父亲是一直不同意我与他来往的。那时候的我,没受过任何挫折,在家里又是捧在手心里,哪里管得了这些。一冲动就随他来了上海。
“你爹整日里忙着东奔西跑,直到我怀了你,我们才匆匆办了简单的婚礼……”
母亲的神色沉下去。我直觉应该有些什么重要内容,母亲却停下来不再说了。
也许顾景渊之于母亲,也是解脱吧。她对爹爹的热情,早在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中磨得一干二净。而顾景渊,好歹能让母亲滋生些别的情绪来,无论是厌烦还是喜悦。
我的右手伸进衣服的口袋里,手指紧紧拽住爹爹递给我的纸条。这一刻,我多少有些动摇。
然而当顾景渊回来,扶着母亲去休息,我从他们的屋子里出来,空旷的二楼走道安静地有些诡秘,我又觉得刚才的动摇很可耻。
至少那些糖果和铜钱,是真实存在过的。而我竟然因为顾景渊迟疑了。
第二日我起得很早。主屋的木门紧闭着。
我从走道上缓缓走过,都觉得自己的脚底下发出巨大的声响。然而我停下来,周围便静下来,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我有些奇怪,回屋换了绣鞋出门,一路上也没遇见洒扫的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