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别枝》蜜糖豆

15、祭祀（下）

　　轿中，安静的诡异。洛城的手一直揽在芳华的腰上，透过层层纱衣，芳华似乎都感受到了洛城手心的热度。

　　芳华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众目睽睽之下，与其余男子游湖共玩，确实失了体面。此时心里更是将君予骂了个半死，头也是越垂越低。

　　“知道错了？”“恩。”听到洛城终于开口，芳华连忙答应，脑袋如小鸡啄米般点个不停。“以后少和君予接触，对你影响不好。”洛城的声音很是低沉凝重。“恩，再不会了”芳华乖得很。

　　之后又是安静，可是气氛明显变好了。

　　深夜，三抬轿子安静回府。

　　永历年四月，金江城祭祀会，各城均派代表参与。

　　祭祀夜。

　　金江城府灯火辉煌，各种树木上均挂上了五彩缤纷的花灯，衬得黑夜格外明亮。

　　祭祀台上，篝火早早的就已经点燃，仆人穿梭不息，却是井然有序。圆月高高挂在天空，影子倒映在府内的湖面之上，幽静之中，衬出一股子神圣的意境来。

　　芳华早已经落座，坐于洛城的右手边，此时正端着一杯茶慢饮，只见她一身浅绿绸子，领口，袖口处缝上了大片的雪白貂毛，显得整个人格外清丽脱俗。

　　对面坐的是薛夫人。芳华已是几个月未见过她了，自洛城遣散了众夫人后，这薛夫人便好似被全府人遗忘了一样，毫无存在感。芳华轻轻抬眼，却见薛雪莹仅着一件浅黄的褂子，外面缝上的貂毛成色也不如芳华的，显得很是低调本分。芳华轻叹一口气，心里淡淡无奈。

　　洛城落座正中央，一身玄色袍子衬得整个人霸气十足。晚风吹起，如豹子般敏锐的眼睛炯炯有神，宛若天神一般。

　　下座的是各城的使者。苏芜城新菛长老。此人芳华不太熟悉，只知道他是前不久刚刚提升为长老的。见芳华看向他，新菛冲芳华和蔼一笑，芳华见了急忙回礼，点头示意。

　　坐在新菛对面的是锦池的君予。这人是锦池城主的长子，未来的锦池城主，据说早与洛城有过相交。芳华若有所思间，却见那君予突然抬头，与自己直直对视，眼神极富深思，芳华有些恼怒，这君予甚是不知礼数，当即便转了眼神，再不看他。那君予自知无趣，也是端起一杯果酒，小口饮着打发时间。

　　离主台最远的便是晨汀的使者了。也难怪，晨汀的实力远远低于其余几座城池，稍受冷遇也是正常不过的。只是……芳华的眉微微皱起，这晨汀的使者，给人的感觉好生奇怪，虽然一直在笑着，可偏生让芳华觉得很不舒服，总觉得他的身上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黑暗气息，阴腐至极。还好离得远……正想着，却听得不远处“叮……”的一声长鸣，祭祀大会开始了。

　　众人伴随着这声音站了起来，再无喧哗之人，一时间，气氛陡转，颇有庄严肃穆之感。除城主以外的所有人，包括芳华，皆是垂首半弓身，双手相叠，平抬与头部相齐。极尽卑微之色。

　　反观洛城，一脸凝重之色，仰首立于月色之下，一股与明月争辉的气势不自觉的流出，众人只觉有泰山之重压于头顶，让人喘不过气来，又见他双目微阖，手掌抬起，似在祈祷，又似在包容万物。

　　忽然，四周狂风肆虐，月亮藏进层层乌云之中，周遭漆黑一片。长廊之上摆放的钟鼓响起震耳的嘶鸣。如大雨前的预兆，又好似黑暗下的暗流。

　　众人都觉得自己似乎马上就要被卷进这黑暗中一样，皆是大气不敢出，面色惶惶，垂目欲泣。一时间竟是绝望丛生！周遭，似乎还响起了宫女的哭声。

　　就在众人愈加害怕，愈加绝望之时，只听洛城突然发声，如远古佛祖的奏乐，震人心魂， “佑我金江子民！供奉吾之真心！” 那身形，宛如拯救苍生的神祗。

　　“供奉吾之真心！”众人接连跪拜，如那最虔诚的信徒。祭台处，唯洛城一人，睥睨天下。
　　一瞬间，阴风停止哭号，圆月再露人间，芳华只觉得惊奇——这一刻，她似乎听见了生命的声音。在一次次痛苦的挣扎后，苏醒的声音。

　　芳华像其他人一样，匍匐于地，将自己最衷心的崇仰供奉，祭祀给伟大的神灵。这一刻，看着这个所谓城主，所谓夫君的男人，芳华终于明白，为何金江能够处于一个如此的不败之地。一个如此气势，如此胆魄的男子，又怎会让他的子民经受苦难呢？

　　祥乐乐响起，这意味着祭祀的结束和盛典的开始。众人缓缓站起，深呼一口气。受过精神洗礼的众人宛如重生，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是啊，受过如此黑暗的压迫后，还有什么力量会让他们难过呢。

　　芳华提着裙子缓缓落座，眼神飘向洛城，却见洛城也是看向自己，眼里有丝笑意，也有丝关心。是怕自己第一次参加祭祀会害怕吧，芳华心里一暖，浅浅一笑，示意无事。端起杯盏，率先转了眼神，却又不小心瞥到了薛夫人落寞的神情。芳华一顿，片刻后，看向他处，面容如方才一样，平淡如水。

　　君予的面容有瞬间阴霾，由于离主位很近，他清楚地看见了芳华与洛城之间的互动。再加上喝了点酒，只觉得心里的苦涩正浓。

　　盛典已经开始了，规模之浩大，令人咂舌。芳华最喜欢的是其中的一个舞蹈，叫做“神仙卷”。有几百个身着白衣，身形窈窕曼妙的女子，从府内的各个方向涌入，极其震撼人心，令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加上高超的配乐，直教人心向往之，不分梦境与现实。

　　“苏芜使者，新菛，恭贺金江祭祀圆满。”新菛第一个站出来，代表苏芜，表示祝贺。“多谢，赏”洛城笑的很是开怀，末了，还不忘向芳华看上一眼。

　　苏芜说完，本就应该轮到锦池，但见那君予却是杯酒不断，竟似毫无恭祝之意。见此，晨汀的使者却是站了起来，声音生涩干哑，不似常人。“晨汀使者，阴莫，恭祝金江千秋万代”。听到他的声音，芳华只觉得心中烦闷之极，却是将这股感觉勉强压了下去。

　　“多谢，承你吉言。”洛城笑道。

　　晨汀使者退下后，众人都在等着锦池的恭贺，看到君予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就连芳华都为他捏了一把冷汗。就在众人以为他不会起来时，没想到，他却是起身说话了。

　　“为了恭贺金江的祭祀成功，我意欲为城主及金江百姓弹奏一曲……您以为如何？”君予挑眉看向洛城。众人听后，脸上皆是喜色，谁不知道，锦池君予，如那琴神再生，多少人梦寐一生，也是难能有幸听其弹奏，今有如此机会，自是万分高兴，不能自已了。

　　这样的请求，洛城自是不会拒绝，拍拍手，自有仆人将琴奉上，却不料那君予竟是不落座，反倒面向芳华。“早耳闻，天命夫人颇通音律，鸣奏之曲，可救苍生，正巧今日祭祀之日，不知夫人可否屈尊，与我合奏一曲？”说罢，将身子半弓，等待芳华回复。

　　这下没人敢吱声了，众人都低着头。这种要求，过分与否，却是看城主如何定夺了。洛城仅仅是稍稍一顿，便冲芳华摆摆手，“给夫人再取把琴来。”

　　芳华的脸上依旧是浅浅微笑，对于君予突然表现出的狂喜，也是给予忽视。转身下台，落座琴前，与君予稍一对视，便抬手挑起第一个音符，缓缓闭眼。

　　春水的叮咚，夏蝉的鸣叫。秋风的纠缠，冬雪的飞舞。春季的耕种，秋日的丰收。妇人的喜悦，男子的汗珠。

　　众人只觉一幕幕情景从眼前掠过，荏苒的时光，似乎只在记忆里，剩下幸福。

　　还有微微细雨，热烈阳光。赤脚的童年，母亲手里穿梭的针。学堂的第一个字，和老夫子欢愉的大笑。红烛下，妻子的娇羞，和孩子软软的呼唤。

　　一时间，祭祀台上鸦雀无声。

　　乐声渐渐轻了，随后停了，芳华缓缓的睁开眼，一脸平静，不见丝毫微波。片刻后，众人才如梦初醒，掌声雷动。

　　芳华笑了，弹奏中，她掺杂了一点攻术进去，却没想到，君予会这般和拍，合作的竟是如此天衣无缝，转过头去看君予，却发现他的脸似是躲在阴影里，表情晦涩难辨。

　　芳华不在意的一挑眉，站起身来，冲洛城轻轻一躬身，便回到了座位。

　　却看那君予，竟好似失落的很，一言不发的回坐，眉宇间不明情绪涌动。饮一口杯中酒，君予喃喃道，“怎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