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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天上人间会相见(终·下) ...

  •   “听话啊---好妹妹好姑娘,听话啊,四哥帮你拿下丝帕来了---”

      唯恐苏匀的抗拒,雍正极尽温柔的一边哄着,一边缓缓抬手去取笼在苏匀大半张脸上的丝帕。

      那样的温柔仿佛在多年前就消失殆尽,谦妃受宠多年也从没有感受到那样夹杂着深深爱意柔情与害怕的温柔。

      苏匀没有言语上的拒绝。

      就在雍正冰凉的指尖就要触及到丝帕边缘之时,苏匀很是精准的抓住雍正眼见就要得逞的手指,幽幽怨怨的声音飘来“您终是连这小小的心愿都不肯施舍与我吗?李夫人病重之时始终不肯叫武帝瞧见惨惨病容,为的就是死后留得生前恩。今儿个我不过是效法李夫人,我只想让您记得我康健年轻时的音容笑貌,您就成全了我吧---”

      雍正俯下身亲亲苏匀的额头,却还是将泪水打湿了丝帕,苏匀感同身受。

      雍正一臂穿过苏匀颈下,一臂托起苏匀腰肢,苏匀因着久病早已是楚腰纤细,怎奈雍正抱起苏匀之时却丝毫不觉掌中轻轻,似是千斤重担迫在眉睫,忍着泪道“也胖了也沉了,眼下就快要抱不动了---”

      苏匀再也忍不住睁开眼,透过丝帕模糊见察觉雍正极力隐忍的泪水,苦笑着回嘴“我哪里有胖?有哪里有沉?明明是您老了,反倒找寻我的不是---”

      明明是打趣斗嘴的话语,在雍正听来却是无比心酸悲楚,流着泪贴上苏匀的脸颊,用自己的额头将阻隔着两人的丝帕拂掉在地,四目对视,具是心摧泪如雨。

      雍正踹开半敞的门扉,苏匀抬手环绕上雍正的脖颈,雍正欣喜欲狂,抱着苏匀大步流星的出了永寿宫,一鼓作气将苏匀抱上停靠在永寿门外,苏培盛事先安排好的銮驾。

      圆明园,长春仙馆。

      早在雍正七年,雍正就赐给弘历和嫡福晋富察氏居住。

      弘历自是深知雍正与苏匀之间过往种种,雍正之所以将长春仙馆赐给弘历,无非就是不为自己留有念想,无非就是想要忘却苏匀,忘却那段恩怨交织的刻骨铭心的爱。

      弘历更是深知情根若是深种,慧剑尚且斩不断。富察氏于此也是多多少少有所耳闻,亦有所目见。

      夫妻两人未有过多商议,只彼此相望,乃至一个眼神,便就达成共识,还住在宝亲王府邸。圆明园并长春仙馆,大到亭榭楼阁,小到花鸟草木,一如当年雍正与苏匀居住时的模样,不曾有任何的改动变迁。

      回到圆明园的日子,一切都变得那么美好,想来人生若只如初见,便是世间最美的篇章。

      雍正命停了朝中一切大事小情,连病中都不曾懈怠的机要奏折也都统统交付军机处,一颗心满满的只想要静静的陪着苏匀,一同走过人世间最后的旅程。

      自从回到圆明园,苏匀真若奇迹般的一日好过一日,胸闷,心悸之症不曾发作,只是偶有几声咳嗽捎带着微微有些气喘,躺在床榻上时辰久了也会下床来走走。

      只苦了雍正,每一日每一时都过得胆战心惊。

      白天里守在苏匀身边不离寸步,苏匀总是昏睡的时候多于醒来的时候,每每苏匀昏睡,雍正总是拉起苏匀纤细的手指,放到自己的脸颊上,回忆着曾经的点点滴滴---

      到了夜间,最是心中恐惧,整夜整夜不敢合眼,生怕睡着了再醒来时与苏匀已是天人永隔。

      苏匀总能轻而易举的看穿雍正心底深深的恐惧,在苏匀内心深处又何尝不是恐惧深深,恋恋不舍?

      彼此间早已渗入骨血的容颜面貌,而如今却不敢更不能奢望天长地久。

      只是想要抬起手抚摸着对方的脸颊,传递着批次之间浓烈到融化不去的爱恋,多么想要时间啊,就此停住匆匆流转,慢些再慢些,再多施舍些让他们互相取暖。

      苏匀赤着脚走下床,快步挪到窗前,轻轻推开窗子,不忍心打破静谧夜空中一轮安逸的满月。

      雍正走将过去,将苏匀整个揉进自己怀中,苏匀靠在雍正刚强有力的臂弯,告诫着自己要笑着离去。

      内心深处一遍又一遍呼喊着笑一个,总是不由自主的泪流满面。雍正答应过会疼爱苏匀一辈子,苏匀觉得即便到了生命的尽头这一刻,雍正也没有违背了当初的誓言。

      苏匀不是不知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只是到了此时此刻,除了不舍还是不舍,原本以为永寿宫若干年青灯古卷,早已让她的心灵皈依佛门,对世间万物再无留恋----

      “等我离开了,会变成一颗小星星,她会不甚明亮亦或是微乎其微的小星星,每当夜深人静,我就会偷偷的跑出来看着您守着您,直到天大亮,我才会再躲起来不让世人看穿我---”

      雍正潜意识里知道不好,故而急急打断苏匀“那我就变成月亮,与你作伴,长长久久、永永远远的相守---”

      苏匀听着雍正含混不清的话语,很快从雍正臂膀中抽出自己的胳膊,将双手置于雍正的双手上,不让自己的泪珠滴落到雍正手上,就让自己瘦弱的双手一力承担这止不住的狂风暴雨。

      “您答应我,要好好儿的,您要是不听我的话,我纵是变成了星星,也决计不让您找见---”雍正适才极力隐忍的泪水再也经受不住,他将头埋进苏匀颈间,几许冰凉打湿了苏匀的秀发、衣衫,更是力透心间。

      苏匀轻吐莲花,恍若漫步云端,脚下就是福海,一低头一伸手见就能触手可及;又恍若畅游原野,一望无垠,远远的逼近两抹似曾相识的身影;又恍若荷花池边,从画轴中走出浅吟低唱、心神俱醉的绝美愿景---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美到让人心碎。

      “御医----传御医---传御医----”

      雍正绝望的嘶喊声划破中秋夜的团圆,所有候在长春仙馆外的御医们连滚带爬的挤了进来。不多时几个人头聚在一处低低耳语,雍正咆哮着“若是治不好娘娘的病,朕要你们九族都跟着陪葬----”

      众御医哀嚎着磕头,痛哭声如丧考妣。

      苏匀缓缓睁开眼睛,轻柔的抚上雍正紧拧的眉间“您是熟知医理的,医家有句话说的好,医得了病治不了命---您别为难他们,我此生的罪孽已然足够深重了---您权当是为我积德吧---”

      苏匀的话就像是救命超生的神仙菩萨,一干御医捣蒜般发狂磕头,口口声声呼喊着“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雍正转过头对着惊吓过度的御医们吼道“都滚下去,滚---滚---”

      苏匀伸手揪着雍正的衣袖,雍正展臂穿过苏匀肩下将她抱起身,撩开衣摆坐到苏匀身后,苏匀松懈了全身力气,软绵绵的靠到雍正怀中。

      “您别打断我,我想在临走前,把心中的愁苦齐齐解脱了---下辈子,下下辈子,我怎么会情愿变成星星呢?我不愿意啊,我想与您誓约百年千年万年。无论轮回到哪一世,我再也不别扭、再也不挣扎纠结了,您一定要在茫茫人海中紧紧抓住那个迷失了方向的我,这辈子我让您伤透了心,来生----只求您施舍我些凉薄的爱意,哪怕只是昙花一现呢---若我为昙花,您别做韦陀---”

      “三年冬月那会儿,我就该离去的,我不该逆天意而强为之,去争十年的光阴---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承宠甚过,天必遣之。福宜、福惠、福沛、无忧一个个都早早的离我而去,不是天谴又是什么?----”

      “不许胡说,你这是大不敬,是死罪---”

      “大不敬?死罪?横竖我这辈子犯的多了去了---四哥,若是当年您没有遇见我,您也不会为了我左右选秀而开罪先帝,也不会百不一展欲试之才----您更不会为了我与亲生额娘反目,与同胞兄弟决裂----您更不会为了我背上徇私情罔顾国法的千古骂名---您更不会接二连三痛失亲生苦肉---”

      “我说了不许你胡说,不许你胡说---”

      方才的怒火冲天,瞬间就如同遇到黄河之水天上来,火苗慢慢变弱,再弱,直至泣不成声“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一定会从万千人海中一眼认出你来,把你从大清门堂堂正正、风风光光的娶进坤宁宫,再也没有后宫三千佳丽---再也不为了江山社稷委屈了你---”

      夜半无人死于时,此间心殇空余恨。

      过了中秋夜,强撑到二十二日,苏匀早已是气游悬丝,雍正急躁惧怕到了极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甚至命令弘历带着文武百官快马加鞭赶到天坛为苏匀祈福。

      苏匀一直昏昏沉沉,睡了醒,醒了再睡。

      天边霞云掩去了高照的艳阳,苏匀醒来后好似受到预兆指引,摸索着取下脖颈上的玉佩,放到雍正手掌心中,含着泪说“康熙四十七年您送给我的生辰礼物,您说这是您的定情信物,让我一辈子都戴着---就连那几年我气您恼您跟您耍小性儿,我把您赐下的宝贝摔的摔、烧的烧、毁的毁,唯独它,一直都放在我心间,我知道它就是您的心,贴在我心间与我心心相印---您收好它,若真的有来世轮回,您再把它亲自放回到我心间---”

      雍正悲戚的点头,允诺苏匀永生的爱恋“你我夫妻,生同衾死同穴。来世轮回,纵有弱水三千,也只取你一瓢饮,生生世世和你一生一代一双人---”

      “四哥,胤禛----”苏匀倾尽一生心力,想要用自己无力的手指舒展开雍正的愁眉深锁,却是永难如愿了---

      雍正婆娑着苏匀的双手放到自己冷峻瘦削的脸颊,猛吐一口鲜血,晕染了“一生一代一双人”的悲歌----

      翌日,弘历、弘昼、弘曕三兄弟在满朝文武的见证下,取出了正大光明匾额后深藏的密匣,密匣中装有大行皇帝生前亲拟的两卷圣旨。

      弘历强压着心中的忐忑不安,故作镇定的打开其中一卷,朱批董体:敦肃皇贵妃年氏,生前挚爱,虽殁不忘。从葬皇陵,朕之遗愿。

      再打开另外一卷,弘历之名赫然入目。

      众人山呼万岁之时,两岁的弘曕无意间翻出密匣底层铺展的明黄绸缎,弘历手疾眼快夺了过来,暗中打开,惨白的字迹更让弘历触目惊心---

      “康熙六十年正月二十日,爱子福宜离殇,

      雍正元年五月初十日,爱子福沛离殇,

      雍正六年九月初九日,爱子福惠离殇,

      雍正七年九月初九日,爱女无忧花离殇。”

      “儿臣恭请母后圣安。”

      才下了朝的年轻皇帝不辞辛劳赶去永寿宫给皇太后请安。

      坐在宝座上的钮祜禄氏忧心忡忡“皇帝,额娘明儿个就搬去宁寿宫。额娘拼了一辈子,终究还是没能争过她。平心而论,额娘容貌、身段、血统、子嗣没有一样输给她,甚至样样在她之上,就连遇见先帝都比她早---算计争宠了一辈子,居然都没能争过她。生前挚爱虽殁不忘,若是额娘能得到先帝这八个字,就是死也瞑目了---”

      泰陵地宫外,乾隆远目眺望,总管太监高无庸快马疾驰而来,高无庸传达钮祜禄氏“卑不动尊,无须预留棺位”之意。

      吱吱呀呀着最终砰一声巨响,泰陵地宫就此完完全全关闭了,瑟瑟被风吹来,乾隆反倒感觉心中释然,从衣袖中取出手札交给高无庸,叮嘱着“把这个交给史官,告诉他识时务者为俊杰。”

      高无庸跪了安一溜烟消失不见,再三环顾四周,确定再无旁人瞧见,偷偷摸出手札,乾隆御笔跃然纸上---

      “敦肃皇贵妃,年氏,巡抚遐龄女。事世宗潜邸,为侧福晋。雍正元年封贵妃。三年十一月,病重,晋皇贵妃。并谕妃病如不起,礼仪视皇贵妃例行。妃薨逾月,妃兄羹尧得罪死。谥曰敦肃皇贵妃。乾隆初,从葬泰陵。子三:福宜、福惠、福沛,皆殇。女一,亦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天上人间会相见(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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