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年锦时》流年浮华

103、比翼连枝当日愿（终·上）

　　小无忧花满月宴，当真是热闹非凡，无所能及。

　　雍正钦点御用戏班子在畅音阁为小无忧花的满月宴庆贺，所有皇亲国戚携了命妇女眷座无虚席。

　　一曲戏毕，雍正才命苏培盛去请苏匀前来。

　　苏匀抱着小无忧花姗姗来迟，雍正满面笑意扶着苏匀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接过小无忧花抱在怀中亲了又亲。

　　苏培盛适时立身肃首，恭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皇贵妃年氏，笃生名门，秀钟华阀，今诞育皇女，朕念其劳苦，彰其淑仪，谕礼部，皇四女晋固伦公主，赐封号寿安，钦哉。”

　　在众人一片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中，小无忧花在苏匀爱意满满的怀抱中老老实实的打了个呵欠，美美的进入梦乡。

　　这时的小无忧花当然不会知道这样的圣旨带给她的是什么，她还只是个刚满月的奶娃娃，一夕之间就变成了大清朝独一无二的固伦公主。

　　这样至高无上的光环背后暗藏着多少双蠢蠢欲动的眸子也就不得而知了。

　　看着小无忧花安安稳稳的睡熟了，苏匀才轻轻将她递给立在一旁等候的奶娘嬷嬷吴氏，吴氏和四个随侍伺候的教养嬷嬷一同抱着小无忧花先行回到寝殿。

　　苏匀一向不喜京戏，那样咿咿呀呀的漫长总能让她心里烦闷，有些透不过气来。

　　戏台上的人物栩栩如生，戏台下的人物更是活灵活现。

　　熹妃钮祜禄氏坐在苏匀右下手边，手中握着镶五彩边的丝帕搓来搓去，恨不能就要将那丝帕挫骨扬灰了去。

　　打心眼儿里就对苏匀嫉妒到发狂，自打苏匀嫁进雍亲王府或许是更早以前，在钮祜禄氏心底深处，就早已恨不能将苏匀挫骨扬灰了去。

　　怎奈老天爷太过眷恋苏匀，让她独占了雍正的恩宠，自雍亲王府到紫禁城，时光的流逝不仅没有在这个女人容颜上留下任何痕迹，相反的岁月的洗礼却让这个女人更添从容。

　　这份从容却不是任谁都能学了来的，由衷而发才能深远悠长。

　　再看看身后的儿子媳妇还有尚不晓事的孙子孙女，凭什么一个才满月的吃奶的女娃娃能有这样的无上的荣耀？而她自己的儿子还只是个没有任何爵位的普通皇子？更惶说和小无忧花出生差不了几日的孙子孙女了。

　　戏台上早已撤了戏，换成了杂耍，博得台下阵阵叫好，连苏匀这一向不喜热闹的看了都连连赞叹，叫好要赏。

　　站立苏匀身后的温莹环顾左右，悄悄退了出去。借着月光，偷偷打开手中攥到浸湿的纸条，匆匆只看了一眼就快步往御花园走去。

　　“十二爷吉祥。”待温莹气喘吁吁赶到御花园，十二爷早已在假山下负手而立等候着。

　　听见脚步匆匆，知道应该是温莹差不了，但又恐是旁人，故而不动声色。直到温莹请安的声音传来，十二爷才回转过身，虚扶一把，道“无须多礼。”

　　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她---还好吗？”

　　话一出口，才觉多余。她又怎会不好？看着她身着明黄吉服，耳垂上嵌着东珠耳坠，怀中抱着幼女，打哪里看都是幸福洋溢。

　　十二爷心里暗笑，他这一向古板寡恩的皇帝四哥，竟能为了她毫不遮掩的逾矩逾制，当真是宠她的呢。

　　十二爷的问话，温莹不知如何作答。

　　苏匀好不好这是所有人都显而易见的，只是在她内心深处，年羹尧之事或许还并没有让她完完全全淡忘了，她不说并不代表她没有伤痛，她只是把伤痛暗藏心底，不再提及。

　　“把这个给公主吧，汉人都叫它长命锁。”

　　十二爷叹息着将怀中的锦缎掏出放到温莹手中，转身离开。

　　温莹低声道“公主名讳卓博喇库伊尔哈。”

　　卓博喇库伊尔哈，汉意无忧花。

　　他知道，在她心底，还有一抹化不开的忧伤。他亦知道，福惠之事，更瞒不了她多少时日。

　　养心殿外，雍正肃首立在月台上，任凉风吹过，心字成灰。他万没想到邬思道一语成谶“六亲缘薄，命定早殇。”

　　福惠，那个从小让他引以为傲，付出无数心血栽培的好孩子，就那样安安静静的离他而去了。他死死握着双拳，怎么也不相信爱子离去的实事。

　　而她触摸着那锦绣段包裹的长命锁，泪水不经意沾湿了眼眸，心微动，奈何情已远。物也非，人也非，事事非，才知往日不可追。

　　红尘中，匆匆许多年。

　　这一生的喜怒哀乐仿若就在眼前，只是太过匆匆。

　　匆匆到她的小无忧花来到人世间甚至没有与她相识相知就那样远去。她那颗支离破碎的玲珑心要怎样负荷这漫无天际的悲痛？

　　她承受不了，她心心念只想去那个世界，在那里，有她的福宜，有她的福惠，有他的福沛，还有她的小无忧花。

　　帘外细雨绵绵，微风阵阵。屋内的苏匀浑浑噩噩，歪歪躺在美人儿榻上，温莹净了手上佛前了一支香。

　　她蓦地喃喃低语“无上天下无如佛，十方世界亦无比，世间所有我尽见，一切有无如佛音----”

　　温莹取了一串沁了迦南香的手珠轻轻套到苏匀手腕上，看着那样纤细无骨的素手，她颤着音儿道“主子可还记得当年在圆明园收留的小女孩儿，唤作刘云儿的？如今----如今----如今已然成了谦妃呢。”

　　“谦妃，谦妃---”苏匀口中呢喃，温莹看见她眸中有亮光莹莹闪动。

　　是啊，他贵为天子，生命中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的。而她不是早已看破红尘，一心向佛了吗？怎的还有这般俗念缠身？不该不该啊。

　　这条路是她自个儿选择的，怨不得旁人。

　　对于她，雍正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可到头来，她还是一意孤行，她放不下心中的偏执，就只能放弃雍正，放弃那个让他血泪交织爱恨难平的男人。

　　“主子，主子---”温莹带着悲声儿劝道“若是心里难过，就哭出来吧。”

　　“皇上，皇贵妃娘娘---晕过去了---”

　　苏培盛打永寿宫来，得了信儿火速跑来，在养心殿外急急地磕着响头。

　　谦妃正拿捏着墨条，有一下没一下的在砚台上顺着一个方向打着圈儿，从雍正今儿个头晌散了朝，谦妃就被唤来养心殿陪驾。

　　这几个时辰过去了，竟是没有看出雍正的心情时好时坏，除了叫谦妃站立案几一侧研墨，雍正始终未同谦妃有过多言语。

　　谦妃心里本就叫苦不迭，外边传来苏培盛砰砰磕头之声，落入谦妃耳中，吃了一惊，险些将手下的砚台摔撒出去。

　　雍正近来心中时常莫名的心感烦闷，今儿个这种烦闷之感愈加极致，在心头总也挥散不去，特特唤来谦妃伴驾。

　　往日里在谦妃身上，雍正总能找到些苏匀的影子，借以麻痹自己无处排遣的寂寥。时至今日，谦妃再一次站在自己身边，距离那么近，雍正惊觉，那终究不是苏匀。

　　苏培盛的声音，雍正不是没有听到，正是因为太过猛烈的刺入心间，雍正已然浑身瑟瑟簌簌，握住一支关东辽尾的右手早已是颤抖处笔欲掉落，雍正抬起左手死死按压在右手手背，手背上条条青筋暴起，触目惊心。

　　谦妃有意遮掩方才不经意的失态，沉吟半晌双膝跪于地上，苦苦恳求“皇上，臣妾斗胆了，求皇上快些前去永寿宫瞧瞧皇贵妃娘娘吧，娘娘那里也定是巴巴儿盼着皇上去啊---皇上---”

　　久久得不到回应，谦妃大着胆子抬头，只一眼就让她心生恐惧，雍正嗫嚅着双唇，几欲出声却总也发不出个全音。

　　浑身战栗到上下牙齿都跟随着不住的摩擦，哪怕字不成字，也还是勉强着艰难的划出六个字。

　　从谦妃这边看，既不成字体又是方向完全反着，滴滴答答的西洋钟走了好久，谦妃才才出来雍正写的是“生同衾死同穴”。

　　生同衾死同穴，有清以来，祖宗的规矩就是帝后同葬一处。

　　只有皇后才有的资格，任凭旁人地位再尊贵，承受恩宠再优渥，也都不配与皇帝死后葬同穴。

　　谦妃隐隐约约听到些传言，云皇贵妃早年宠冠六宫，恃宠而骄，后来色衰爱弛，避居永寿冷宫中，雍正自此再不召见。

　　对于九重禁宫中，各式各样的传言，谦妃都是不屑一顾的，却独独对皇贵妃苏匀特别上心，或许是出于求之不得的鬼祟心里，雍正对于苏匀讳莫如深。

　　当年谦妃自恃受尽天下恩宠，旁敲侧击影射苏匀，却致使雍正勃然大怒，若不是不久生下弘曕，只怕谦妃也要搬去冷宫凄凉度日了。

　　今儿个不知哪来的胆子，竟在尚未揣测圣意之时贸然重提苏匀，谦妃额上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皇上，御医说，娘娘怕是不好了---皇上---皇上---”苏培盛哀嚎着，几近嘶哑。

　　谦妃此刻泪眼迷离，回忆着之前的点点细微之处，不难猜出些蛛丝马迹---

　　每年腊月初五，雍正总会拿出些不同的礼物观赏把玩许久，然后极为小心爱惜的收好放起来，礼物虽不同，但是却有个共同之处，那便是专程印刻上去的字迹---

　　是“匀”字。

　　谦妃小名也唤作“芸”，不过是音同字不同----

　　午夜梦回，有多少次谦妃清楚地听到雍正睡梦中声声呼唤“匀儿”，谦妃还只当是雍正呼唤自己，曾几何时，还总是沾沾自喜---

　　今日想来，始觉自己如此痴傻，原来雍正睡梦中声声呼唤的并不是自己谦妃，名归各位，自己总是“芸儿”，至于雍正心心念念的“匀儿”，谦妃极为不愿去承认，承认那就是永寿宫的皇贵妃。

　　令谦妃百般不解的是，太医院报来苏匀急病的消息，雍正的旨意是尽付医家，雍正的表现实在是很难让谦妃感受到雍正还深藏着爱意。

　　苏匀病重的消息传来，雍正也并非心甘情愿的前去探望，苏匀却失心般命将雍正拒之永寿宫外，雍正也只是在永寿宫外站立片刻，若是真正是心里想见，这世上便没有能够阻拦到雍正的。

　　“臣妾以死相求，皇上若是再不去看一眼，怕是将来后悔莫及----”

　　谦妃的目光停留在雍正的脸庞，雍正的眼泪悄然间毫无预兆的滚落，落到条条青筋暴跳而起的手背上。

　　负气般使着蛮力甩了手背上的泪水，徒留下伤心欲绝的字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谦妃惊见雍正止不住的泪水，心下慌乱，亦不知所云“皇上，匀儿，皇贵妃---求皇上---”

　　雍正的泪流越多，双手越是颤抖的厉害，谦妃走上前为雍正擦拭泪水，眼睁睁的看着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和着泪水汗水与心血，熬成的“一生一代一双人”，在苏培盛泣不成声回禀“皇贵妃娘娘醒来了，醒了”的回声中，完满了最后的绝唱。

　　雍正用尽全力扔了笔，一把推开立在身侧浑然不知所措的谦妃，狂奔着冲出了养心殿，就是苏匀再怎么不愿不许，此时此刻的雍正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苏匀眼下的清醒是雍正最最害怕面对的回光返照。

　　听到响动，苏培盛恍然大悟，十万火急的冲着身边的小太监们嘶喊“卸了永寿门，撞开永寿宫，给皇上撩开道儿，胆敢阻拦者一律乱棍打死---”

　　待雍正过永寿门，再进永寿宫，最后冲到寝殿，所有的大门全都齐齐敞开，一路畅通无阻。

　　床榻前围跪着心惊胆寒的御医们，也都不约而同的闪出过道儿，雍正喘息着跌跌撞撞，半蹲半跪在床头。

　　一时失声，许久喉头滚动着，几近哀求到“亲亲匀儿，心肝儿宝宝，爱妻梓潼---咱们这就回圆明园，回圆明园---啊---听话，把丝帕拿下来，拿下里好不好？”

　　心肝儿---宝宝---爱妻---梓潼---这般旁若无人的毫不避讳，一切都因着关心则乱，乱语，乱心，乱情---

　　满屋的御医们都皆低垂着脑袋，平日里在宫中走动早就练成了充耳不闻的本事，眼下听到雍正貌似胡言乱语的直抒胸臆，左耳进去容易，右耳要想出来却是千难万困，一个个都很不能将将头冲破地面，撞出个大洞以求容身。

　　苏培盛上气不接下去的飞闯进屋来，望着屋里如此这般，又不能声张，只悄悄走近，抬脚踹踹身边儿呆呆傻傻的御医们，示意他们退出殿门外，休要再打扰彼此错失已久的帝妃二人。

作者有话说

　　小素年：下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