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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云里云外,一步入尘来(4)貔貅的屁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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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街又问又找,总算找到一处挂着什么当铺的匾,前头还有两个字认不真,也就不管了。两人进去时当铺已准备打烊,朝奉都从高柜台上下来了,轩辕飞提提气,对冉见轻说了声“不要乱看,装成很熟的样子”,踢着四方步过去,扬声道:“当东西!”
那朝奉瞥了他们一眼,不像什么富贵当主,懒洋洋道:“当什么?”
冉见不懂,不敢接腔,只看着轩辕飞从怀里取了一方金布,往那朝奉鼻子下一戳。
朝奉表情一动接过来,拖着腔道:“当多少?”
“五贯。”
“五贯不值。”朝奉摇头晃脑道,“这金色是金粉染的,绣工也等闲,百无一用,拿来擦桌都嫌小,三文。”
轩辕飞冷笑道:“洛州还有如此欺客的地方,将真金说成金粉,将苏州绣娘的精品说成等闲,爷急着用钱,没工夫鬼扯,收便给个实价,不收,爷再寻别处。”
那朝奉又扫了两个少年一眼。
“一贯。这已是虚价了,怎么样,交个朋友。”
“谁要与你这样人交朋友?宜生铺来,你也如此办事么?”
朝奉一哂:“娃子也用宜生铺压人?好得很,便给你两贯,实与你说,宜生铺再钱烧,也决估不出这样高价,若成,现在便把钱给你,不成,您便另寻买家吧。”
“五贯,一文不少。”轩辕飞道,“我也不瞒你说,这金绣宜生铺估价十贯,小爷嫌背着沉,才便宜你一半,不要登鼻上脸。”
那朝奉咬了咬牙:“四贯。小店资金不厚,再多了实在周转不开,您多见谅。”
“五贯,一文不少。”
片刻之后,两个人背着五贯钱走出当铺,向夕阳的方向消失而去。冉见终于忍不住问道:“宜生铺是什么,也是当铺吗?”
轩辕飞咧嘴笑了。
“才不是,比当铺厉害得多了,到时我带你去了再慢慢讲。今儿太晚了,先寻处歇脚要紧。”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全城临街的人家都能先后看见两个少年大呼小叫地从自家门前飞奔而过,后头紧追着城里有名的飞毛腿凉皮张大,手舞菜刀,也是吆五喝六吵得热闹。大家不明所以,纷纷出户互相议论。后来这情景越来越花哨,三个人后头又陆续跟了两条狗,一只猞猁,一只猴子,一群鸡,甚至还有一只大鹅带飞带走跟了老远,加之街上人多了,视线愈发不清,这三人的跑位飘忽不定,凉皮张大时不时还跑到那两个少年前头。
到后来,三人越跑越慢,越跑越慢,都成了慢动作,还坚持不懈地往前蠕动,后头跟的动物大军不明白这是什么花儿,也跟着减速,那只鹅又跟上队伍,还拍拍翅膀叫了几声。
眼前门中冷不丁出来一人,轩辕飞躲闪不及,(很慢很慢地)一头撞上,后头两位也一往无前地以慢动作撞过来,然后三人一起以慢动作瘫下去,一只凉皮碗掀到那人身上,啪地摔到地上粉碎。
那人不及躲也未想起拂拭,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堆人要死不活地翻白眼喘粗气,身边仆从忙不迭去哄赶跟来的动物。这厢呆了半晌,那人才道:“张大,这是哪出儿啊?碰瓷碰到我身上了?”
张大瘫得烂泥一样,仍不死心地握着菜刀,断断续续地道:“海,海郎君,海大爷……是、是这两个……外乡夯货……您要给小的做主啊……”
轩辕飞听得喊爷,心想这大概是个人物,定睛去看,那人也正低头看他。只见约莫二十五六年纪,一身宝蓝衫子,头戴纶巾,衣着简约不失贵气,样貌端正,只一双眼睛大如铜铃,平时还好,瞪起来多少有点神经兮兮的。
那张大喘得厉害,话说得渣渣末末拼都拼不起来,那姓海的大概实在听得内伤,干脆打断了道:“我既碰上了,自然要管的。起来,起来再说,这像什么样子。”
说着挥手叫仆人把这几人拆开,个个拎起来倚在墙边。轩辕飞心道,自己既然被追,大概是那事做得不妥,话又说得缺德了点,这来龙去脉若让张大先说出来,教姓海的听了印象不好,姓海的又与这张大相熟,只怕今儿得不了好。
想到这里,抢在张大前头道:“这位贵人安好,我姓轩辕,那位兄弟姓冉,生在本地,只是自幼离乡,直到昨日才刚刚回来呃,寻亲。这个,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这边风俗如何,实在不知是哪儿得罪了这位郎君,要被追着满城的跑,那个,我们真的没恶意的,烦贵人做个中人说和说和。”
说着从身后捅捅冉见,冉见连忙诚挚地点头:“对对,不知是哪里得罪了,我们是绝对无意冒犯的。”他确实没理解这是怎么回事,说得恳切无比。
张大本是倚着墙半立半蹲,这一听一下跳起来叫道:“爷您别听这两个小子胡吣,他们,他们就是故意,存心让小的活不成!”
那姓海的看看两个满脸真诚的少年,又看看张大,笑道:“孩子而已,做什么还能叫你活不成?这话说得刁了。”
“怎么不是活不成,他们毁了小的镇店的貔貅!小的店小利薄,本来就只能糊口,再断了财路,叫我一家五口喝西北风么!而且他们还骂我——”
“鬼知道你那是什么皮,”轩辕飞连忙抢道,“我也道了歉,怎么就值得这么不依不饶?”
那姓海的皱了下眉道:“你们将那东西砸坏了?”
轩辕飞立刻道:“哪敢砸坏,只是轻划了下,我说赔钱,他却非要我们再赔他一个那个东西,我们一路到此,盘缠所剩不多,再寻不着亲自己生计都堪忧,哪里有闲钱买什么石头,再说好没道理。”
“对对,好没道理,我们说了赔他钱,他不依,争执了几句,他便翻脸拿刀要砍人。”冉见跟着附和。
张大憋得脸红脖粗:“爷您别听他们!哪是轻划,他们在貔貅屁股上开了个洞!本来是只入不出的聚财,这一来不是让钱财都流走了,还有何用?!他们还骂小的儿子没□□——”
“好了好了好了,”那姓海的抬手打断,“我明白了。不过一个图吉利的物什,有没有差得到哪里?不好好经营,那东西摆十个也没用。这二位小兄弟不知不怪,你就看我面担待些,要摆貔貅,我改日遣人给你送一个便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张大脸上带气,却也被堵得无话,对方话说到这个地步,再要纠缠也无益,只得千恩万谢着灰溜溜地走了。看着他走远,那姓海的对轩辕飞和冉见一笑道:“二位小兄弟见笑了,这张大最信鬼神,反应过度也是有的。适才不曾介绍,不才姓海,草字随风。与二位小兄弟一见如故,只是今日尚有事待办,不能与二位闲坐一叙。寒舍在城东深柳公巷,二位若不嫌弃,改日一定赏脸光临。”
说罢一抱拳,便要离开,轩辕飞忽然道:“您可知道‘醉仙人家’?”
海随风微微一怔道:“你们是想去拜祭桃花娘娘?令二位失望了,那地方自十几年前一场大火焚毁,重修之后一直废置,不再开张,便如鬼屋一般,委实不值一观。”
轩辕飞与冉见对视一眼,都是微惊。
“您只说在哪儿便是。”
……
醉仙人家在城西北,北巷之末,比及旁处繁华,那北巷走得越深,便越教人觉得冷清萧条。远远见得‘醉仙人家’酒旌飘展,一座红柱高楼,大门紧闭。走近前去,只见那楼装潢简洁,维护却极见用心,干净无尘,一点不似废置模样。
轩辕飞仰头扫了扫“一醉千秋”的大匾,犹豫一下,伸手握住门上铜环,慢慢提起,尚未落下。
门却自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