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12 ...
-
周济予突然笑了起来,“大人,告诉您也是死,不告诉您依旧是死。文天祥说过,留取丹心照汗青。”
“你倒是很有气节。”书生手指绕着扇坠上的流苏,一圈又一圈,“生死由我决定。你我心知肚明,你不会武功,只是个从犯,主犯是商有端。”
周济予呵呵笑了两声,“您的意思极其明确,拿他的命换我的命。”
书生展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神情怡然。
“那好。”周济予累得腰直不起来,索性倒在保镖身上,“我饿了,我渴了,我要去茅厕。”
书生不置一词。
先上了趟茅厕,周济予长出一口气,终于舒坦了。进了个小房子吃了两碗白饭,连根咸菜干都没见着,噎得直伸脖子。最后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找了套粗布衣服给他裹上。
往书生面前一跪,伸手要茶。
这书生还挺和善,居然亲手给他沏了杯茶,递过去,“商有端在哪儿?”
“贡院西侧,离秦淮河不远,店主人姓江,大同人氏。”
书生摆摆手,其中一个保镖拱手行礼,阔步走了出去。
周济予一口把茶喝干见底,吧唧吧唧嘴,黄山毛尖,瞟了瞟书生,这家伙绝对是安徽人!
此时,传来敲门声,一个稚嫩的童子声音说:“大人,秦大人在前厅等您商量游山事宜。”
书生“嗯”了一声。童子小跑着离开。
书生站起来坐到书桌边,说:“你跟我就在这里等,等不来商有端,还得麻烦你好好想想他到底在哪里落脚。”
等得来才有鬼!周济予白了他一眼,屁股坐到脚后跟上,弓着背低着头,偷偷摸摸捶了捶腰。
龙涎烟雾缭绕,沙漏簌簌滴落,室内鸦雀无声。“商有端……”书生缓声说话,声音虽不大,静谧的夜里却非常突兀,小予一愣神,过了很久,书生踱到窗边,慢悠悠地问:“商有端不会说官话?”
周济予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盯着桌上的茶壶,“我能再喝杯茶吗?”
书生转过头来,犀利地扫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面朝窗外。
周济予心头一惊,暗想:他不是温润型的?转念一想,他年纪轻轻能坐到一二品大员能是善良之辈?
“他说的是什么方言?”
半天没等到答话,书生回过头来,却见周济予托着腮哀怨地盯着茶壶,书生朝保镖点了点茶壶。
整壶都塞进了周济予手里,小予老实不客气,对准壶嘴就是一通猛灌。
“他是哪里人氏?”
喝完了,嘴一抹,开始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他不会说官话。他是关外人,跟女真族混居,进中原之前身上裹的还是兽皮呢。说的话是被女真通古斯语胡化的汉语,平上去入四声里,‘入’声被胡没了,美其名曰,普通话。哈哈,您想听吗?我也会说。”
书生没理他,“他到底是汉人还是女真人?”
“这就难说了,姓商的不多。”
“你也不知道?”
凭什么我就得知道?我才认识他五天不到!嘴上却说:“不瞒您说,我跟他同庙出家,少林寺,您知道的吧,他是武僧,我是文僧。出家人不问俗事,他法名……呃……这个法名……”眼珠一转,现在少林寺方丈叫释永信,“法名叫永信。”
“是吗?”书生笑了笑,就近坐下,面朝周济予,却对保镖说:“你见过商有端,他用的是少林寺哪种拳法?”
保镖行礼,“大人,江湖上没见过他的拳法。”
周济予大声嗤笑,“中华武术博大精深!”
保镖淡漠地凝视周济予,“至少你们根本不是少林寺的。”
“何以见得?少林寺执江湖牛耳,武术种类之多天下无双。”
保镖冷笑,“我就是少林寺的!全寺上下就没我不认识的!”
啊?周济予彻底傻眼了。
正当此时,背后传来敲门声,书生不紧不慢地说:“进来。”
大门打开又关上,扑簌簌衣衫摩擦声,估计跪下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回禀大人,贡院周围搜查已尽,没有姓江的大同人,没找到商有端。”
书生“嗯”了一声,转过头来面朝周济予,嘴角勾了起来。
周济予“腾”挺直后背,冷汗顺着手指吧嗒吧嗒往下滴,“大人!大人!小人有下情禀报,事情……”
书生挥挥折扇打断,“他在逍遥法外,而你即将身首异处,你在极力维护他的安全,他可曾想过救你出牢笼?这难道就是文天祥说的留取丹心照汗青?你真够有气节的!”
这是挑拨离间!既然都到这份儿上了,周济予冷哼,“你糊弄谁呢?你想抓他,一天没抓到我就是安全的,他来了,我就死了!你我心知肚明!”
书生皱眉,挥了挥折扇,身后又是衣衫摩擦声,门关上了。
周济予接着说:“你是不是想报仇?那天在船上,他明知你身份尊崇却依然拖着你压在船沿上,知道这表示什么吗?”没等他搭腔,直接下结论,“他心里根本就没把你当回事!”
书生大皱眉头,一抬手把折扇扔了。
周济予把茶壶也扔了,咔嚓一声,破瓷烂瓦粉碎一片,“是!我是说谎了!从头到尾没一句真的,但这些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周济予笑了笑,“重要的是,你一天没抓到他,就得留着我当诱饵。您看,我是安全的。”
书生走过来,弯下腰靠近周济予的耳朵,气息温软,出口的话却是,“你暂时确实死不了,不过,活罪……”
周济予大惊失色,立刻梗直脖子,语速快得像开机关枪,“大人!我们住在城东,柳枝巷陈家老店,店主人叫陈老汉,曾经在青城山当过道士。商有端是个大活人,现在肯定早跑了。”眼见书生背着手迈着方步要出门,周济予赶紧跪行几步,“大人,我有兵部尚书大人的兵符,我交出来,您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全坦白了!”
书生打开门,门外十几个仆人赶紧迎上来,一个老头说:“大人,秦大人见您久久不出来,已经去后园赏月去了。”
书生“嗯”了一声。
周济予“腾”蹦起来,一个箭步冲过去,保镖一把扯着他手腕拽回来。周济予直着嗓子大叫:“大人,商有端的情况我真的不知道。我把尚书大人的兵符藏在一个小巷里了,您找人跟我去取,我保证……唔!”嘴巴被保镖捂住了。
那混账大人头都没回,踏着月光款步而去!
周济予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这书生根本就不关心那个南京兵部尚书!兵符丢不丢他压根就不在乎!一屁股瘫倒,“砰砰”直捶脑袋,抖着嘴唇把商有端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骂了一顿。
没一会儿,进来十几个彪形大汉,扛着大刀,把周济予团团围在屋子中央,直挺挺站着,也没给他上刑。
周济予心灰意冷,索性往地上一躺,心乱如麻,脑袋一阵一阵地胀痛。都没五分钟,豁然坐起来,哭丧着脸给这帮阎王爷行了个罗圈揖,“各位老爷,恳请转达大人,过了明天中午,大罗神仙都抓不到商有端了。”伸出三根手指,“抬头三尺有神明,我可以指天发誓,如有虚假,天打五雷轰!”
保镖脸上的皱纹都没动一下。
此后,无论周济予如何低声下气地求爷爷告奶奶,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愣是没一个人愿意搭理他,最后口也干了,舌也燥了,嗓子也哑了,咳一声连心扯肺地疼,周济予终于死心了,往后一倒,四肢大开,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第二天,天边透出细微的霞光,周济予彻夜未眠,一骨碌爬起来,抓了抓鸡窝头,跟保镖大眼瞪小眼。
早饭没吃,哪有心思吃饭啊,周济予绕着桌子一圈一圈地转,时不时停下来,朝保镖哀求:“老爷,求您让我见见大人吧,真的事关重大啊!”
保镖抱着刀站得纹丝未动。
周济予瞪着窗外的太阳,心脏哗哗地淌血,双手合十抖着嘴唇求神拜佛:“求求你,慢点!求求你,慢点!”
临近中午,那倒霉书生在众人簇拥下终于姗姗来迟了,周济予眼睛赤红,慌忙冲过去,寒光猛闪,“噌”“噌”“噌”十几把刀全架到了他脖子上。
周济予吓得呼吸一窒,后背凉飕飕汗津津。
书生踱到桌边坐下,笑说:“你想到商有端的行踪了?”
“大人!”周济予急切地说:“过了今天中午,谁都别想找到他!”
“是吗?”书生示意旁边的小童捶腿,“他能羽化成仙还是能进入阴曹地府?”
周济予使劲一握拳,慢慢松开,过了一会儿,下定了决心,说:“大人,不瞒您说,我们是来旅游的,为期三天,今天中午是回去的时间,回去的地点在城东的一个死胡同里。”
“嗯,你们住在死胡同里。”
“不是!”周济予瞧瞧太阳,快升上中天了,手心里全是汗,不管不顾地大声说:“大人,我带您去找他吧,他要是走了,您转世轮回十辈子都抓不到他!”
旁边一个老头不干了,“大胆!掌嘴!”
倒是书生挺温和,倚在椅子里,微微一笑,“他置你于不顾,就这样一走了之?……嗯,你在他心里似乎也形同草芥。”
周济予一愣,立刻回过味来,这混蛋书生,难道……难道还在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