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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嗒”一滴墨汁坠到纸张上,顿时晕开,商先生将笔放下,顺手从架子上拿了两本书,《道德经》《南华真经》。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商有端喃喃自语:“他居然真当过道士?”失笑,“古文化知识真够丰富的。”
于是——
床上趴着一个,地上跪着一个,桌边坐着一个。
床上那位终于把裤子提上了,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商先生。
地上那位双膝着地,双手也着地,仰着脖子半天眼珠子都不动。
至于商先生嘛,人家圣贤着呢,孜孜不倦地读起书来了,线装竖排版繁体字,道家经典,作者老子加庄子,翻完《道德经》翻《南华经》,您说哪本不是哲学大师的传世巨著?博大精深绵延了几千年,世代受人敬仰膜拜。但是,商先生把书往桌上一抛,“没找到衣服和饭菜的繁体字。”
于是,商先生提笔直接写简体字,纸张飘到老板膝盖前,陈老汉眨巴眨巴眼睛,抬头冲商先生接着眨眼睛,“我不识字。”
那你看什么《南华经》?扫了老板一眼,这老头吓得“砰”一头趴地上了。
商先生从行李箱里掏出香烟点上,抽了一口,左手夹着,右手接着写——贵姓?居然还打了个问号。朝尚书大人抖了抖纸张,大人愣了好一会儿,念:“姓……姓……难道是……‘貴’?”
商先生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个烟圈,重写——姓贵。
“齐。”
伸手指轻轻敲了敲香烟,烟灰飘飞,递了份纸笔给陈老汉,老头屁颠屁颠地给尚书大人送去了,大人左臂有伤,根本抬不起身来,下巴压着纸张,眼神使劲往下瞟,这个费劲啊,写了个“齊”字,忙出一身汗。
商先生挑着眉梢看看字,再看看人,一字未说,接着写——里哪在淮李。
真不错,五个字就最后一个不认识,尚书大人还是很感激的,够着脖子写——知不。
商先生把笔一扔,歪在椅子里抽烟,眯起眼睛,神色阴郁,瞬也瞬地盯着尚书大人。原本大人还能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渐渐地,渐渐地,败下阵来,写——知不實委。
“是吗?”商先生懒得写字了,“你最好能早点想起来。”
这时,门外大街上由远及近传来熙攘声,四面八方中气十足地嚷嚷:“捉拿逃犯商有端,窝藏者以同罪论。”
商先生掐灭香烟,退到窗边,悄悄查看,十二个人,踹开隔壁裁缝店的门,大呼小叫了一番,趁便顺了两匹缎子拉拉扯扯地出来,一个个嘻嘻哈哈满载而归,那叫一个琳琅满目,吃的穿的用的玩的,要什么有什么,估计一路扫荡过来的。
这帮土匪拐了个弯,直奔陈家老店,商先生走回来,一手扯着地上老头的衣领,一手掐着床上官员的肩膀,轻飘飘地从窗口跳出去,勒得老头一个劲翻白眼。踹开隔壁的后门,主人听见异响转过头来,看清来人,顿时魂飞魄散,双腿一软直挺挺瘫了下来,“公子……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唔唔……”说着说着这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居然哭上了。
商有端直接从他身上跨过去,将手上俩人往地上一扔,拖了把椅子坐下。正好撞在尚书大人的伤口上,疼得冷汗直淌。
不一会儿,隔壁传来破门声,乒乒乓乓,洪水过境,陈老汉抖着嘴唇揪着心脏不停地求神拜佛:好歹给我留点儿……好歹给我留点儿……
一时之间,静悄悄的,地上仨倒霉蛋,全都偷偷摸摸地拿眼角余光盱着商有端。
商先生翻了翻旁边的成衣,锦缎、儒服、做工精巧、内衣外袍鞋袜帽子一应俱全。
商先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条斯理地换衣服,系好腰带,顺手挂上象牙坠,折扇一展,得!崭新的儒雅的气度不凡的古代知识分子又诞生了。
捡起另一套衣服扔到齐大人身上,朝陈老汉偏了偏头,老头立马跪着爬过去,帮着尚书大人宽衣解带,齐大人从小被人伺候惯了,这老头笨手笨脚,时不时碰到伤口,疼得全身颤抖,皱着眉头看着商有端,眨都不眨。
不过,商先生根本看不见,他正执折扇轻敲膝盖,望着墙角出神。
又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商有端回过神来,见齐大人躺在地上满头大汗,刚换上的衣服又湿透了,跟水里捞上来似的。
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凉得吓人。手脚也冰凉,脸色煞白,连嘴唇都毫无血色。商先生突然笑了出来,“按现代人的用药标准给你注射的,我忘了,你是老祖宗。”拍拍他的脸,和蔼可亲地问:“那么,想到李淮在哪里了吗?”
话说,李淮,或者说周济予到底在哪里?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周济予眼睛蒙着黑布,嘴里塞着橛子,脖子上驾着枷锁,脚上戴着镣铐,走一步哗啦哗啦直响,某喽喽兵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跌进马车里,一路飞驰,颠得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也不知带进了什么地方,周围挺香,周济予提鼻子一闻,动用他多年钻研古文化的知识储备,脑筋转了两个弯,断定——龙涎,正在燃烧,有钱人啊!
不知哪个孙子一脚踢在他膝弯上,“砰”直挺挺跪倒,上来就扒衣服,周济予眨了两下眼,这帮孙子总算是撤走了,屋子里除了自己空无一人,小予低头看看自己,突然很想笑,真不错,还留了条内裤。
抬起头来四周张望一番,满堂苏作花梨木家具,木质表面没有刷漆,墙上挂着四副山水,落款“仇英”,中央一顶青铜炉,袅袅龙涎飘飘荡荡,整个书房朦朦胧胧的,如同仙境一般。
条案之上,东瓶西镜,周济予直接下结论——此屋主人是徽州人!读书人!有钱人!当权者!
所以,这肯定是个祖籍徽州的高级官员。
跪着等吧,左等没人来,右等还没人来,周济予渴得嗓子眼烟熏火燎,嘴唇都裂开了,伸舌头舔一下,嘶,生疼。
眼瞅着日头偏了西,午饭也没人来送,周济予的肚子咕噜咕噜闹革命,尿憋得额头青筋暴露,小予心里破口大骂。
转眼之间,天色墨黑,月亮都升上来了,周济予活活从早晨跪到现在,又渴又饿,膝盖僵得像粗木棍,一忍再忍,虽然没人看着,但是,实在是不敢躺下来啊,谁知道暗地里有没有人搭着箭等着啊!
又熬了一会儿,小腿麻得像千万只蚂蚁在爬,豆大的汗珠顺着脖子往下淌,周济予身形晃了一下,脑袋一热,使劲摸了把脸,一不做二不休,直挺挺趴了下去,周济予全身上下一裤衩,白漂漂一只剥了皮的大青蛙。
啊!双腿钻心钻肺地麻啊,不受控制地抽搐,抽得都快翻上白眼了。
正当此时,“嘎吱”门响,周济予一愣,霎时小心肝提到了嗓子眼,一巴掌甩在脸上,嘀咕:“我招谁惹谁了?刚做坏事鬼就上门了!”
一双缎鞋不疾不徐地从眼前走过去,紧跟着两双皂色布鞋。“嘎吱”,门又关上了。
周济予支起下巴,只见一名书生在圈椅上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茶杯,架起腿。
“砰”,周济予一头栽倒在地,鼻梁重重砸在地砖上,疼得哼哼叽叽,想死的心都有了。
老天爷啊!比南京兵部尚书官职还要大的那个书生!说不定已经是内阁大学士了!商有端,你在哪儿啊!
于是——
周济予维持着五体投地的最高礼仪,魂飞魄散地顶礼膜拜一位大明朝中央一二品大员,此官员身后站着俩孔武有力的保镖,太阳穴鼓鼓的,瞧着就是高手,至少十个周济予都不够人家一只胳膊划拉的。
书生执折扇敲了敲小予的脑袋,“李淮……”
小予愣了一下才想起是叫自己,先扯出个笑容再抬起头来,操起徽州腔说:“回大人,小民姓周名济予,字恕人。”
这倒霉书生居然不想着先认老乡,微笑,“和尚还有字?”
“啊?……噢……”周济予心说:我都忘记我没戴帽子了。
书生端起茶杯,吹皱茶水说:“我已经调查清楚了,府尹衙门的大堂也是你们烧的。”
周济予脑袋嗡了一声。
“伪造证据,意欲帮府尹蒙混过关,府尹已经如实交代了。”
周济予茫茫然地抬起头。
“加上之前的深夜违禁、挟持官员,数罪并罚,你可知罪?”
周济予往地上一趴,死到临头,反而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只是把商有端骂了个皮焦骨黑,要不是因为他,至于把小命丢这儿吗?
沉默很久,只能听见茶杯轻触桌面的声响,书生慢悠悠地开口,“按大明律,死罪,罪无可恕……”
周济予豁然抬起头,一拳头捶在地上,俩保镖立马冲了过来,硬生生把周济予拽了起来,一左一右,像文.革时期批斗地主一样压着他的脑袋。
“不过……也不是没有转圜余地……”
哦?
书生拿折扇拍了拍他的脸,“你们在哪里落脚?商有端在哪里?”
周济予心里咯噔了一下,这话外之意……难道……难道商有端没被抓?那家伙到底是干什么的?千军万马围追堵截居然还能让他跑了?
“商有端在哪里?”
周济予眼珠一转,他要抓商有端,没抓到,有求于我,我要是告诉了他,我还有命?
周济予摆出一副苦恼至极的表情,沉痛地说:“不瞒大人,小人就是个乡野小民,光认识路,不认识字,店主人当年做过道士,看我们是和尚,有道是儒释道三教合一,心怀怜悯,让我们暂住,要不小民带大人去找?”
“乡野小民?”书生往圈椅里一靠,“乡野小民会多种方言?能认识齐大人的兵符?能跟齐大人天文地理庙堂江湖相谈甚欢?”
周济予顿时稀溜溜倒抽凉气,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低下头大翻白眼。
书生执折扇抬起周济予的下巴,轻声说:“告诉我,商有端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