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珩行天下

17、歧路（上）

　　“从前我家乡有一个人，他很喜欢看桃花。可是你们知道么，他眼睛不好，他根本看不见花开的样子，可他还是去看，到死都还想看。为什么呢？因为他爱的其实不是树上开的桃花，而是他家乡一个叫桃花的女子。”……我知道我挺无耻的，王家卫的《东邪西毒》正版盗版在线播放，我统统看了个遍，染上点相似的惆怅风格，你不能说我是抄袭。况且按时间来说，我这个发表肯定在王家卫之前，所以……哦，是的，我穿越了，我知道这挺土的也挺背的一事儿，但是莫名其妙摊上了，我也没办法。这不能怪我，就像时下二奶小三们的流行语，遇上了始终是缘分，只是恰巧遇上的是你们家那位，对不住了我也没办法，要怪你只能怪这世道。

　　话说我千百年后也是个堂堂男儿，但我老婆出轨了。

　　想我一正正经经二世祖，有钱有貌有身高，老妈还过世得早，连婆媳问题都没有的气质开朗、性格乐观、安于现状只吃窝内草的大好青年，我老婆居然出轨了！是我老婆，不是隔壁家婆媳大战三百回的张三家的老婆，也不是楼下捡报纸糊墙壁的看门王二家的老婆，大家说，她有什么理由要主动去敲另一个男人的门。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她，她却回答：“他是没你有钱，但他比你有才，才华的才。”……没天理啊，我财富的财不念“cai”说。大家说说，我怎么想得过。
　　当然我最后还是想通了。当我终于签字离婚那天晚上喝醉酒从河堤上跌进湍流中时，我想通了，吃饱了撑出来的爱情可以再找，但老天垂悯十月怀胎的生命却只有一回。可老天明鉴，我真不是要殉情！我前妻说得极是，我就没那才华，我这么一没才华的人怎么会去做殉情那么有才华的事情！

　　我想或许是连老天都可怜我这么冤枉，所以我到底还是醒转了过来，命是保住了，但我穿越了。没电灯没空调，连个手纸都没有，人说手纸是写信用的，不能带入污秽之地，带进去边蹲边看都不行。我只能想，或许老天是要继续考验我。

　　小时候逛喇嘛庙，有个活佛说我挺有福气一人。我老婆出轨的时候，我还去问过他，我说我的福气在哪儿，一个人的福气莫非就是安稳和美、家庭团圆，那我的福气又在哪儿。
　　活佛却说，能够在年轻的时候就遇见生活中不愉快的事情，已经是福气。
　　那时我颇想不通这话也就再不去想，如今穿越后，我却时常想起。比如能够在年轻的时候就穿越，也应该是件福气的事情，至少后院西厢、小姐青睐，那故事的男主角必定要是陌上年少、青春正好。等到发疏齿落的，那不叫故事，那叫回忆，或者叫梦想。

　　我历史学得不好，我不知道我现今流落在什么样的时间又什么样的地点，不过单说是古代就没错；农历三月，桃花初开，应该在北半球也没错；说得是中文带方言，写的也是周周正正的繁体字，应该不在小日本和朝鲜。我突然就满足了，如果穿越带出国，我还要花时间先去学鸟语，多浪费或许原本该在西厢度过的青春。

　　而我这样一个在后世没才的人，居然在现世谋到了个西席的位置。我堂堂一个二世祖人生第一份职业，是很光荣的西席，千百年后还有个专门的节日，挺好的。
　　当然西席也分很多种，我这种估计排名靠后一点。话说大牛村村长巡视河堤时捡到了昏迷不醒的我，醒来后我接着在他家混了几天野草药和野菜饭，他就问我识字不，我说识得。村长让我念了本三字经、默了一首五言、写了“仁义”两个字，就同我讲，村里刚集资办了个学堂，缺个先生。又说，村里待我不薄，救了我的命还管吃管住，读圣贤书当知恩图报，是为仁义正解。
　　我连连点头，道句正是如此，这份职业就算是敲定了。那时我想起我早去的老妈，小时候细竹签子守着我练大字，不曾想今天还能用上了。记得我前妻说我无才的时候，我还犟过嘴：“他有我字好么。”
　　你知道我前妻怎么说么，她鄙夷地说：“你也就认多几个字。你会炒股票么，你知道什么是对冲基金么，你只开车你不飚车，香奈尔和水沟你都分不清，波尔多在哪国你都不知道，我更不指望你懂得什么夜奔探病、楼台默默相望的温馨，有钱又有品的男人不是你这样做的。”……万恶的韩剧。我也就只能总结出这么一句。

　　第一天去上班，发现工作环境离想象有点差距。地方是村东口的祠堂，屋后有山坡，门外有水池，白天小孩上课，晚上大人家常，逢年过节还要担当祭祀任务，利用率挺高的一地儿。我掐死飞到我脸上的一只细脚蚊子，但想，农村办教育不容易，要支持。
　　孩子们也都挺好学的，说得最多的话就是：“讲故事，讲故事。”这种群众热情，将我从上课教字、课余说书，活生生转型为上课说书、闲暇教字，于是就有了本文开头的一幕。有天傍晚黄昏，村长散步路过我住的草屋捎给我几个他家新蒸的糯米糕，还与我讲，先生说的故事也不错。能够得到领导的表扬认可与物质鼓励，这是每一个雇佣员工再接再厉的全部动力。我虽然专业书读得不多，好在闲书也没少看，电影更加是爱好，讲什么样的故事都不在话下。

　　某个仲夏黄昏，我独自躺在村西头荷塘边的草地上，对着晚霞如火的天空，突然有种从前生不逢时的扼腕和如今壮志得筹的欢喜，我就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那天晚上，荷塘里的荷花开得正当亭亭，空气里满是芬芳清郁的香气。

　　然后是马蹄得得的声音，我听了好一会儿，直听到那声音都到了近前又停下，这才半坐起来，侧目相看。实在是村里的大牲口不多，老黄牛就还有几头，别说如此英姿骏马，就是匹官府退役的老马，那也实属罕见。
　　至于马上的人一看就比我年轻，一开口还是很有活力的声音：“大叔，浔阳城如何去。”
　　我弹弹衣襟，坐直了，慢条斯理开口道：“你……问在下么？”浔阳城在哪儿我就不知，但“大叔”这个称号大家今天可得把话说清楚了，“小兄弟贵庚啊？”
　　那人闻言却笑得清爽，仿佛仲夏夜里经常忽而过来忽而过去的微微凉风，那种拂满发梢的清爽。此人再开口却仍是趣意满怀的样子，抱拳抿嘴一笑，就换了个话题：“敢问这位兄台如何称呼。”我却突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恍惚觉得，这位小兄弟也笑得太——温柔了吧，仿佛连那路过的凉风俱升了些许温度，那种温暖如晚春习风的微笑。

　　他自称陈留周氏，单名一个瑄字，要去浔阳寻亲。这段话说得好似绕口令，是以我回答得有些结巴：“嗯……在下王展，外乡人……那个路，村长或知……一二。”他眉头微皱，又说天色已晚，不如兄台为我寻个留宿之地。我只好起身，硬着头皮领着他往村里走，他翻身下马，牵了缰绳，与我并肩，在明月晚风的晴朗夜色中一同走在窄窄的阡陌道上。
　　路上我用眼角扫了他好几回，皮肤就比我好，五官也端正，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就是身量矮了些、嘴唇薄了些。咦，我怎么关心别人的嘴唇了？想及此，我不由伫足，他回头看我，疑道：“王家小哥，有事么？”他这声小哥唤得我四体通泰，很是惬意，赶紧上前两步，一边回说道：“无事，前边路口左转。”

　　到了村长家，村长繁复琐碎地给他讲解了路径方向，从村里有几条阡陌道、后山有几处岔路口，无一不细。其间村长老婆把我拉到一边，塞给我几个热包子又委婉了几句，大意说我自己拉回来的人，自己解决住宿。
　　出了村长家门口，我对周瑄道：“在下家中添一地铺尚可，不知小兄弟可嫌弃。”他闻言面有明显的难色，低头咬唇好半天，惨兮兮不像是寻亲倒像是奔丧一般开了口：“再无别处可去么。”我摇头，村长不收留你，别家自然也不会要你，且，一荒野小村，官府不支持、市场也不许可办客栈，最近的驿站都在八十里外，国家规划如此，这个不能怪我。我睇他脸色越发难看，终是不忍，咬咬牙说道：“最多我睡地，你睡床。”他看了我一会儿，月色暗淡，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再无推托之辞，与我一同默默归家。

　　那一夜，我俩一个在床一个在地，倾谈许久。或许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不过这样的意思。
　　第二天大清早起来，我躺在干硬硌人的地面还有一种恍如梦中的感觉，梦中说过的话，却是半句也记不起。床上已经没了人，我换好衣服出门去，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井边打水，他放下水桶回过头来，一派神清气爽的样子，笑得云淡风情：“你醒啦。”那时天光正好，西边空中依稀还有月亮的形状，是出门远行的好天气。他却留了下来，日间还与我一同去了祠堂，说是好奇看看。

　　那天我与孩童们讲的是歧路亡羊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我很努力地争取涵盖所有穿越所需的流行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