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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南宫废帝 ...

  •   南宫位于整个大昊皇宫内城的西南侧,位置十分偏僻,院内除了几间陈旧的房舍外,只南屋前冷萧萧的种了棵大槐树。
      虽说已近春末夏初,然而南宫内却仍是格外显得阴森萧条。李祁钊为帝十四年,打小在这座皇城内住了大半辈子,却从不知宫里有这么一处荒芜的冷宫所在,更不会想到的是自己会有一日踏进这里,在这荒僻之所惨度余生。
      幽幽的叹了口气,两名龙啸卫毫不留情的在他身后重重的阖上宫门门扉,随着门外落锁的“啪嚓”声,李祁钊觉得那似乎就是一柄捣杵,将他的心彻底捣碎了。
      他站在廊檐下黯淡的垂下头,鬓角的银丝散落,在风中孤寂的飞舞。
      “咣啷!”
      一名粗布素衣的老妇人佝偻着背,从厨房内慢慢走了出来,见到李祁钊的时候,惊得把手中端着的茶碗失手打碎。
      她哆嗦着嘴唇,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好半天终于嘶声叫道:“是……是万岁么?真的……真的是……”
      李祁钊心里一颤,这位老妇他自然是认得的,那是钱皇后的乳母甄氏,当初大婚时跟着钱皇后一块进的宫。
      甄氏老泪纵痕的跪下磕头。李祁钊神情漠然的看着她,心如死灰,仿佛一切感官早已随着方才那紧闭的大门而重重锁上了。
      甄氏从地上抖抖缩缩的爬了起来,回头张开双臂,激动的叫嚷道:“娘娘!是万岁!真的是万岁回来了!”
      南屋的门砰地一声响,仿佛被人不小心撞到了,然后有个宫女的声音叫道:“娘娘,您走慢些。”
      钱皇后颤栗沙哑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喊道:“皇上在哪里?皇上在哪里?皇上……”
      门终于打开了,一身简朴的钱皇后从里头急匆匆的走了出来,出门时脚下却被门槛绊住,狠狠摔了一跤,身侧的宫女原想伸手拉她,却被她带着一块摔在地上。
      两个人摔在一处,狼狈不堪。钱皇后匍匐于地,仰着上半身凄厉的叫道:“皇上——皇上——您在哪里?臣妾……臣妾终于把您盼回来了!”
      李祁钊见她挥舞着双手,两眼无神的张望着,似乎根本找不准他的位置,不由猛地一颤。
      甄氏使劲将钱皇后从地上拽了起来,钱皇后摸索着,十指一把抓牢甄氏的手臂,叫道:“嬷嬷!你说皇上回来了?他在哪里?你莫不是又在欺哄我?”
      甄氏哭道:“奴婢不敢哄骗娘娘!确是万岁回来了……”
      李祁钊哪里还能忍受得住,叫了声:“汶秀……”语音咽然的再也说不下去了。
      钱皇后睁着一双白多黑少的灰濛眼眸,又惊又喜,叫道:“皇上!皇上!当真是您……”
      李祁钊见她跌跌撞撞的向自己扑过来,忙上前扶住。钱皇后激动的伸手抓牢,生怕他会飞走似的。
      李祁钊胳膊被她十指掐得生疼,却没吱声半句,只是怔怔的盯着她憔悴苍老的脸,酸涩的问道:“你的眼睛……”
      钱皇后泪流不止。
      甄氏哭道:“自打万岁去了北邧大都,娘娘日夜哭泣,终是把一对眼睛哭坏了!”
      李祁钊颤道:“什么都看不见了吗?”
      钱皇后轻轻点了点头,道:“只要能在有生之年见到皇上平安归来,便是要了臣妾的一条性命,又有何妨?”
      钱皇后竟是待他如何情深意重,李祁钊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与皇后结缡二十余载,因他向来偏宠毓妃,又因中宫无出,他对于这个性情温顺的女子感情向来淡薄,甚至待她还不如一些寻常妃嫔。
      却不想患难见真情,最后唯一留在他身边陪伴他的,竟是平日最最忽视之人!
      当真是造化弄人!

      三月二十。
      少傅府邸一大早便被人敲开了大门,李孜浚兴冲冲的冲进毓家大院,直奔毓二少年房中。
      房内清淡素雅,一如往昔,只是寝室床榻上仍是被衾高耸。
      李孜浚不顾丫头们的纷纷下跪见礼,只是冲上去一把掀开被子,叫道:“毓汐,奇闻!奇闻哪!白弘善果非常人!”
      毓汐撑起上半身,他尚未完全清醒,迷濛着一双眼,嘟哝道:“太子殿下,拜托您高抬贵手,饶过体弱多病的表弟吧,可怜我……”
      话未说完,李孜浚啪地一掌拍在他背上,说道:“你小子少装腔作势,这招只能糊弄糊弄舅父舅母。快些起来,孤有要事和你商量!”
      毓汐不情不愿的从床上爬了起来,这时寝室隔栏的珠帘哗啦响动,一名年约十五六岁的姣丽少女娉婷走入,一手奉茶,一手拨开垂珠,语笑嫣然的道:“太子殿下莫欺我家少爷,少爷素有心疾,此乃穆先生亲自诊视过的,岂能有假不成?”
      少女口中所言的“穆先生”乃是一代医圣,传闻中此人医术已臻起死回生之能,只是惯于闲云野鹤的生活,不爱受人拘束。当年圣祖帝病危时曾四方招揽寻觅,终不得,乃至抱憾驾崩。
      毓汐小时体弱多病,毓妃延请宫中御医诊断,皆言先天所至,必致夭折。
      毓家皇眷宠顾,权倾一时,为了替这个孩子续命,竟是拿四方朝贡的稀世珍品,诸如千年乌参、百年雪莲之类的予他当饭食般吃用。
      如此这般养到了五六岁,算他命不该绝,居然遇上了医圣穆衍。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穆衍对毓汐格外垂青,竟是破格在毓府一住就是一年,施以金针之术,把原本只能卧于床榻的毓二少年从阎王爷的手中把小命又给拉了回来。
      只是毓汐的心疾乃是先天不足,虽有后天调理,却终生不得用心操劳,否则必然早亡。
      毓蔚棠夫妇奉穆衍的叮嘱为圣谕,为了让儿子活得长长久久,平平安安,竟是打小百依百顺,娇惯异常。毓汐不爱读书,每日荒于嬉戏,毓蔚棠偶有约束,毓夫人便会伤心啜泣,常此以往,毓蔚棠最后也只得听之任之。
      好在毓家长子争气,能文能武,至于这个小儿子实在是指望不上,也不能寄予厚望。如今能无病无灾的活到一十三岁,已是蒙天所赐,哪敢再有奢求?好在毓家颇有些家底,即便是白养这个纨绔公子一辈子也无所谓。
      敢于当面顶撞太子的人可不多,特别那少女显然还只是一名婢女。
      李孜浚非但不怒,反而笑道:“遂心的这张嘴,真是越发厉害了。”说着,伸手在她腮边拧了一把,只觉得入手滑腻,肤若凝脂。
      遂心双靥顿时隐隐飘起一朵红云,身子下意识的往床头靠了过去。
      毓汐慢条斯理的从她手上接了茶盏,待漱完口后,遂心又从另一名小丫头手里接了热手巾替他擦脸,这些活都是她每日做惯的,是以即使当着外人的面,也做得相当娴熟。
      只是李孜浚却瞪着一双黝黑的眸子盯着她猛瞧,让她有种如芒在背的心慌,一时下手不免重了些,毓汐“咝”地侧过脑袋。
      李孜浚似乎很乐意瞧遂心出丑,嘴角抽了下,笑了。
      毓汐慢条斯理的开口:“殿下若是中意我的丫头,不妨回明太后,带进宫去便是,以后日日有笑料可看,岂不省下许多车马劳顿?”
      遂心手指一颤,巾帕险些失手落地。
      李孜浚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更何况笑料是要两个人一起耍才好笑的。”
      遂心紧抿着唇,脊梁紧绷的冲二人福了福身,一言不发的退出房内。
      李孜浚回头道:“咦?那丫头当真生气了么?”
      毓汐随手拈了食盒内的点心,悠然惬意的送入口中细嚼,含糊道:“本就是你成心惹她生气的,这会子却又问什么呢?”
      李孜浚欲言又止,最后顿了下,忽然转了话题道:“你可想知道白弘善的事?”
      毓汐扬了扬眉,示意他说下去。
      李孜浚见他果然没有像以往那般没心没肺的岔开话题,便接着说道:“昨儿个石祯带人去了白府。他们原是去闹事的,据说乃是内侍方在水暗中授意,可没想龙啸卫还没跨进白府,便在门口被人挡了回来——白家大小姐手捧圣旨,褒奖白弘善功绩,升白弘善左都御史一职!”
      毓汐眼眸一亮,赞道:“妙啊!前几日听爹爹说,白家大小姐善针黹,太后素喜,聘为针黹局女官,入宫传授公主女红技艺。如今看来,这也算得是一招妙棋!白弘善果然擅于心计,步步为营,这道圣旨想必是白大小姐求太后去请了来的救命符。明里白弘善迎回太上皇,确实有功,圣上即使心中有多不满,也不便当面发作。这右都御史升任左都御史,虽说官职变动不大,却也是道褒奖之谕!呵呵,那石祯吃了这闭门羹,回去定然要被方在水责罚的。这般也算替殿下出了一口恶气!”
      李孜浚神情古怪的瞅着表弟:“平日里让你帮我出些主意,你必称病推脱,好似累心朝政之事会立马要了你的命般。怎的眼下却又分析得头头是道?毓汐,你待白弘善果然与众不同,到底他哪里值得你花那许多心思关注?”
      毓汐含笑不语,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任由李孜浚在旁胡乱猜测。过了片刻,他却突然望向窗外,说了一句:“爹爹回来了!”
      就在李孜浚愣神的那会儿,厅上匆匆想起脚步声,毓蔚棠喘吁吁的奔了来。见到李孜浚的时候,松了一口气,神色一轻道:“太子殿下果然在这。”
      李孜浚见他一身官服未除,汗湿额际,显然是刚从朝上退下。只不知这么匆忙却是为何?
      毓蔚棠稍稍喘了口气,目光沉沉的锁住李孜浚,缓缓的道:“白弘善辞官了!”

      南宫的门锁锁孔被缓缓注入滚烫的铜水。
      院内,李祁钊赖以纳凉的槐树被人拦腰砍去,惨淡的横在庭院的过道中。
      锁孔被完全堵死。隔着那道门,一个尖细的嗓子在高耸的院墙外喊道:“圣上请太上皇多晒晒太阳,这对您的龙体有好处!”
      钱皇后从身后一把牢牢抱住愤怒中的李祁钊,叫道:“皇上息怒啊!”
      李祁钊气得浑身发抖,过了片刻,恨恨的跺脚,“唉”了声,抱头蹲地。
      “汶秀,浚儿该怎么办?浚儿的太子之位恐怕……”
      钱皇后摸索着捧起李祁钊的头,低声安慰道:“没关系,没关系,有毓少傅在,定然可保太子……”
      说到这里,却连自己都有些不大相信自己的话,不禁哽咽落泪。

      李孜浚讶然的道:“舅父……说什么?”
      毓蔚棠向他屈膝跪倒,斩钉截铁的重复道:“恳请太子纳白裳嬅为太子妃!”
      李孜浚惊讶的望了舅父一眼,扭头看毓汐,却发现他正惬意的喝着早茶,嚼着点心,似乎半点没把刚才父亲所说的话听进去。
      李孜浚脸上的震骇之色渐渐敛去,黝黑眸底是一抹明了的坚毅。半晌,他伸手扶起毓蔚棠,沉声道:“素闻白氏聪颖淑惠,品貌绝佳,娶其为妃,此乃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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