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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章第四回、让我一哭 ...

  •   渐渐远去的脚步……
      渐渐远去的人……
      霍步天慈和的笑容……霍烈坚定信任的眼神……孔慈温柔的小手……
      霍家庄漫天的大火……霍烈点点洒落的热血……红帕盖头,又惊又怕地躲在秦霜身后的孔慈……
      “小兔崽子,畜牲,没人性的东西!亲爹死了竟连哭也不哭一声!你是人吗?!”
      “魔鬼!”
      “还我们亲人的命来!”
      ——是!我本就是杀人无算的恶魔,不用你们来骂!
      “你该下十八层地狱!”
      “但愿你生生世世,永不超生!”
      ——我早已不得超生,不用你们来诅咒!
      满天呼啸的石子、泥块、砖头……
      冰冷的铁链……
      泛滥的血光……
      撕裂的白练……
      急速坠落的……白衣!
      人影!!
      一身嫁衣鲜红似血的孔慈!!
      渐渐远去的脚步……
      ——不!
      渐渐远去的人影……
      ——别走!
      渐渐逼近的冰冷……黑暗……
      聂风缓步走到门口,正要伸手拉门,忽然感到一双手猛地从身后抓住他将他强拉回来!
      聂风不防,重心骤失,猛地跌坐在地。
      一双铁般冰冷的臂膀猛地从后勒住他的脖子!

      “云师兄,你干什……”聂风吃惊不小,刚想回头……
      “不准回头!……”步惊云的声音冷冷地传来,不知怎地,聂风竟觉得这话声中隐隐带着一丝恳求。
      他便如言没有回头,只是问道:
      “你怎么了?”
      “告诉我!”步惊云径自问道。
      “那个白衣的人影,她……”
      “到底是谁?”
      这一句话说得比平时更为缓慢。
      聂风马上开始后悔!他真不应该到云阁来!
      “云师兄……”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回答!”步惊云手臂一紧!
      同样的问题,要步惊云重复问第二遍,聂风也算破天荒的第一人。只是这次情形却大不一样:上一次在云阁中,动起手来虽有所不便,聂风却还勉强能倚仗绝世轻功躲避步惊云的攻击。所以上次交手的结果只是夷平了云阁。
      这次却不同,聂风在毫无防备下,完全受制。步惊云虽有伤在身,他的伤却也不比步惊云为轻,这次他若仍不肯说,想站着走出云阁只怕是有点难!
      步惊云的一双冷手,来到人世间虽仅十九年却已杀人如麻,它们本身便是一件致命武器。死神的手,当然具有扼杀一切生命的实力!
      聂风立刻感到呼吸困难,但仍艰难地道:“我……不能……说。”
      步惊云面色一沉,未再说话,只手中加力!
      很明白便是告诉聂风,不说便只有死路一条!
      聂风亦很清楚,步惊云根本未对他作任何保留,他的手比他的脸更冷酷更无情!六年前,他正是险些被这双手扼死的!
      倘聂风不说,步惊云真的会杀了他?
      聂风不知道,他仍在犹豫要不要反击——以他的手上功夫,当然无法与步惊云相比。但他却完全可以顺势捉住步惊云双手,再屈身,出腿。虽然负伤,但以他无以伦比的快,他仍有把握一击踢中步惊云眉攒的印堂穴,教他再度昏迷过去。
      但是,聂风并没有这样做。失去了一生最珍爱的人的步惊云,已经十分可怜,聂风不忍心向这样的云师兄出手。另一方面,在聂风内心深处,又何尝不暗暗希望能将这一切告诉他?
      只是他知道了又能如何?这段记忆只能成为他一生的痛苦!
      何况,他答应了雪缘!
      “云师兄,我……答应过一个人,绝不能对你……提起。但……我仍希望……你明白,那个人……她……一切也都是……为了你!”聂风未有反击也未有挣扎,艰难却平静地道。
      步惊云冷冷看着聂风,道:“她……”
      “是我一个极重要的人,”
      “是吗?”
      聂风未有肯定,也未否定,只道:“她……确是一个……值得一辈子……纪念的人,我亦希望能……达成……她的心愿。所以,即使……杀了我,我也……不能说!”

      步惊云看着聂风,深黑的眸中忽然有了一点——异样的波动!
      可惜正背对着他,此刻又快将窒息的聂风,不能看到这些微的波动。
      他只感到步惊云的双手略松了一松。
      还没来得及缓一口气,步惊云又冷冷问道:
      “孔慈,”
      “为何要嫁给秦霜?”
      “我们回来天下后,师尊因为你坠崖而迁怒于孔慈,霜师兄在替她求情时,说他喜欢了孔慈……”聂风面有愧色,因为那时他正关在风阁中自责,而害步惊云坠崖的责任,本来该由他来承担才对。
      “师尊便说不准霜师兄欺瞒于他,若霜师兄肯娶孔慈为妻,便不再为难孔慈……”聂风已不必再说下去,后面的事,任谁都可以猜到了。
      “孔慈……”
      “没有反对?”半晌,步惊云才又问。
      聂风点点头。
      他忽然感到步惊云铁样的手臂竟然颤抖了一下!——只是微弱到极的一下,然后身后的人就似突然被人施了魔咒变成了石像一般,整个僵住了!
      那双冷酷的手虽仍扼着她的咽喉,但它们里面的力量却似在一瞬间就被抽空了!
      极度不安的感觉又在心头涌起,比前更加强烈!
      “云师兄,你……!”
      聂风话说了一半,后一半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他实在太震惊!

      步惊云的手终于放开了他的咽喉,十指却深深嵌进他肩头的皮肉里。头,亦垂到他的肩上。
      聂风的震惊,只因肩头上传来的灼热。
      ——这种灼热,明明是眼泪的温度!
      ——有人在哭?是谁在哭?
      聂风并不是真的不知道,他只是不敢相信!
      身为死神,给人间带来的只有恐惧、悲哀和死亡。死神只会将悲痛带给生者,死神本身却是不哭的。
      眼前的死神,他纵然不哭,但是给那么多生灵带来了毁灭,他心里可会有一点点哀恸?
      ——也许死神,亦并非是永远不哭的。
      ——只不过,从没有人看到过他流泪而已。
      就连聂风也没有看到——他不过是“感到”而已。他应承步惊云不回头,他便不会回头。
      步惊云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脆弱的时候。

      骄傲、孤立、冷酷、拒人于千里之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情人,没有笑、没有泪,看来似乎也没有“情”,这就是人们所熟知的步惊云,人所熟知的“不哭死神”。但人所熟知的他,是否是真正的“他”?
      除了天知地知以外,至少还有一个聂风知道,在某段他自己也已忘却了的时间里,他亦曾为自己心爱的红颜,展露过温暖的笑容;亦仅得一个聂风知道,在某个寒冷的夜,他也曾为了那些无可挽回的失去而流下热泪。

      聂风看见他的心。
      他一次一次,试图接近他的心。
      他已渐渐开始了解他的心。
      但是,他亦越来越不明白他的心。
      他既有一颗热心,又为何要将它装在一个黑黑沉沉的铁匣中,现在还要给这原本已乏人问津的铁匣上锁?
      他既有一腔热情,又为何要将它封锁在一个阴沉冷酷的躯壳里,从不容任何人窥探?
      他既够傲够强,又为何甘心苟留于天下会做一个杀人工具,无论何时何地遇到多大的危难,总还要回来这个坟墓一般的地方?
      他是否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他最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每次想到这个问题,聂风总是忍不住要打个冷战。他的慧黠常常超过他自己的预料,但有些问题,他总是不忍、不敢去想。
      因为真相往往残酷。
      而他却太仁爱。
      ——或许,亦只有这种对任何事物都充满着仁爱的心,才更容易去了解别人的心吧?
      ——包括那颗如云一般晦暗深邃,又变幻无常的心。
      心若冰清,心如明镜,乃可静听天地之音。
      三耳聂风,听天、听地、听人心。
      只不知,他是否亦能听得见死神的心声?

      聂风突觉心中一阵揪痛。
      就好像他的心突然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紧紧攫着、狠狠地捏着!
      那是一种感觉——一股悲哀的感觉。
      这感觉毫无生趣,仿佛不愿再活下去,可是却被逼着活下去似的,是令人感到非常悲哀、绝望,绝不希望接近的感觉。
      聂风的心神在这极痛之中一阵恍惚,一瞬间似乎回到了六年前……
      “水淹大佛膝,火烧凌云窟。”
      六年前,聂风十一岁。
      他在大佛膝。
      云在大佛脚。
      涛声中,江风里,他俯望着大佛脚上的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也正仰首看他。
      那一年,惊云十三岁。
      第一眼看见他,便有过这种感觉。
      那是一种很深很深的悲哀,一种不知何时得见天日的悲哀。
      ——现在这感觉,一如六年前。
      只是,悲更重,痛更深……

      这种暗无天日直教人泥足深陷无法自拔的悲哀,就像一片墨海般汹涌地吞噬了他、淹没了他,令他感到一种无法呼吸的痛、黑暗与绝望。
      但却又平静得可怕,安宁得接近死亡。
      ——对了,正是这种感觉。正是黑暗与死亡,这只属于不哭死神步惊云的感觉!
      死神却在哭。
      无声无息,死寂地淌着泪。
      却比任何的号啕更伤心。
      聂风也不出声,他在静听死神无声的痛哭。
      他在解读他的悲、他的痛、他的黑暗与死亡。
      他的眸子宁静而澄澈,像最纯净的冰。
      忽然,自这双宁静澄澈的眼睛里,竟涌出两滴泪水来,清清又轻轻地,划下他的脸颊,滴在步惊云冰冷的手背上。
      步惊云的头仍埋在他的肩上,他当然什么也不会知道。

      自上次幽若为救他不惜舍命之后,聂风已经有许久未曾流泪了。小时候那个爱哭爱笑的长发哥儿,如今早已长大。
      而今他为什么会流泪?
      是不是因为,他已明白了什么?
      没有人知道。
      也许,只有窗外呼啸的风雪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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