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劫（风云耽美同人）2006修正版》风云水龙吟

3、第一章第三回、伤逝

　　雄霸堂。
　　宾客已去，笙歌已散，杯盘狼藉。
　　天下会充当杂役的下等门众正在收拾打扫。
　　文丑丑照例指手划脚地在指挥这指挥那。
　　“丑爷，”一个门众忽指着地上道，“这个怎么办？”
　　文丑丑往地上一瞧，只见一条血迹斑斑的铁链，像条丑陋的蛇一样蜷缩在角落里。
　　“这是什么？”文丑丑道，奇怪婚宴上怎会留下这种东西。
　　另一个门众道：“我看见了，是云堂主拖着进来的，后来便丢下了。”
　　几个门众都望着文丑丑，步惊云的东西——哪怕只是他丢下的东西，谁也不敢擅自处理。
　　文丑丑尚未发话，只听门外一个声音道：
　　“交给我好了。”
　　门外站着的，是一脸一身血的聂风。
　　“呀，风堂主！”文丑丑吃了一惊，“你怎地这副模样？”
　　“云师兄伤重昏倒了，”聂风答非所问，“我去拿些伤药给他。”
　　“这条铁链似乎是很重要的物件，待我拿回去还给云师兄。”
　　文丑丑马上笑容满面，连忙道：“那感情好，那就劳烦风堂主了。”

　　夜色沉沉。
　　到晚上，雪更下得急了。
　　现在的望霜楼，正是洞房花烛夜，一定是温馨异常吧……
　　聂风从天医阁中出来时，这样想着。
　　的确如此。
　　望霜楼中，一对胳膊粗的红烛散发着温柔的光，烛光映着桌上一双红线系着的合卺。
　　就在这温柔的烛光里，秦霜挑起了新娘的红帕盖头。
　　孔慈微醉的面颊红得像三月的碧桃花，她的眼睛如远山一般常年含着幽怨的薄雾。
　　但，只在今夜，这双眼睛只为他一人——露出笑容。
　　秦霜忘情地将他的新娘拥入怀中，这一瞬间他认为自己已是天下间最幸福的人，他似已醉了。
　　醉在这一片烛光的温柔中，醉到并没有察觉孔慈的身子此刻正在——
　　微微地颤抖……

　　冷！
　　好冷！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这么黑、这么冷？
　　步惊云怵然惊醒，倏地睁开双眼。
　　他的眼睛早已适应黑暗。
　　大而空阔的房间，黑纱帘幕遮掩一重又一重，从不点灯，四周充满了他熟悉的黑暗。
　　最黑暗的角落，便是他此刻身处的床榻。
　　他记起来了，这是他的云阁。
　　脑中一片昏乱，他已记不起是怎样回到云阁来的了。
　　冰雪打着窗棂，簌簌作响。
　　寒风从门窗缝里钻进来乱蹿，黑纱帘幕纷纷飘动着，像虚空里浮游的幽灵。
　　一瞬间，错觉自己落进了一个漆黑深不见底的旋涡里，挣扎无从，只能慢慢被那漆黑吞噬！
　　黑暗不正是他的归宿么？向来自认生于黑暗的他，此刻又怎会突然害怕起黑暗来？
　　这感觉……似曾相识。

　　对了，同样的感受，八年前在那个弥漫着血腥的暴雨之夜，在他滚到那条冰冷的水沟里时，他也曾尝过。
　　那时，是一双小手将他从泥泞与绝望中抽起，让他在黑暗中看到一线微光。
　　而今天，黑暗依旧，他的光呢？
　　——“既然你自己断言绝不会喜欢孔慈，更将她赶出云阁，那你可别要怪我了。”
　　——“若我真的喜欢孔慈，便决不会像你那样将她逐出我的望霜楼，我反而会要求师父让我娶她为妻，届时，你可别后悔今日错失了一个如此关心你的女孩！”
　　他的光，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远去，他知道那光是他的手所抓不住的，他甚至不能够伸手去抓！
　　是雄霸的命令，他固然可以无视人间一切的规矩和律条，但却唯独不能违背雄霸的命令！
　　只因他心中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只因他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心愿未了。
　　任何事，都不能与这个心愿相比！
　　为这个心愿，任何牺牲，他都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没错！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痛！
　　又有谁知道他这颗令世人恐惧的铁石心肠，其实却背负了多少他自己亦无法承受的痛！
　　他够强，所以他才能无比狠辣地活到现在，为着报复天意强加于他的一切不公。
　　然而无论他多强，天意仍一再将他播弄，似要告诉他，这便是抗天的下场！天意本是铁案如山，无任何人可以改变！
　　一切凡人的不甘、不愿、不舍、不忿，在天地看来，全都渺小不值一提！
　　此刻，仿佛听到苍穹深处传来了狂笑声……
　　“慈……”他握紧了拳，骨节“咯咯”作响。
　　牙床间渗出血丝来，凄厉地划下他石刻般的脸。

　　他突然暴叫一声，一拳擂在面前的墙壁上！
　　并没有运起他强横无比的功力，拳头硬撼在冰冷的墙上，却也发出轰然一响。
　　一拳，他便停不下来了，拳如雨点一般不断狠狠砸在墙上！
　　在他眼中，墙壁上浮现的是雄霸那不可一世的脸，墙壁发出的轰然闷响就像雄霸那豪气无比的笑声——而他，就算明知那只是幻影也要打杀他！打杀他！！
　　他像疯了一般，只是不断地出拳！出拳！出拳！直到双手都迸出血来仍不停下！
　　就在他如疯如狂地打着他的幻影时，“哗啦”一声，门被推开了，从门外吹进来的当然是风。
　　不是刺骨的寒风，是一股令人身心俱暖的风。

　　聂风一见门内的情形，大吃一惊，丢下手中的东西，第一时间冲上来捉住步惊云双手：
　　“云师兄，别这样！”
　　步惊云沉吼一声，又欲发力将他扫开。
　　这次聂风早有防备。当他挥臂之时，他早已放开他双手，身形急转，眨眼间已闪到步惊云背后，果断飞起一脚！
　　快、劲、准，风神腿第一要诀便是快。
　　伤疲交煎，兼且心神恍惚的步惊云当然无法闪避这一脚。于是这一脚便既“劲”且“准”地踢在他脑后的玉枕穴上。
　　现在他就算想不昏过去也不行了。聂风的劲道掌握得分毫不差，他的目的本来就是要踢昏他。
　　步惊云倒下去的时候，聂风及时接住了他。
　　聂风长吁了一口气。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每当步惊云要发狂的时候，他的强、他的猛，简直无人能挡！每次聂风想阻止他的时候，除了打昏他都没有别的办法。聂风向来认为未经他同意就打昏他是件残忍的事，可是命运对他的捉弄却一而再地逼得他快要发狂！聂风也极烦恼，这种情况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回头望着墙壁上那一片累累坑痕和斑斑血迹，聂风也觉一阵心酸。
　　——天！你到底要折磨这可怜人到什么时候？难道他的命中，便真的不能拥有半点温暖么？
　　聂风叹了口气，将步惊云搀回他的床榻上。回头捡起方才扔在地上的包裹，包裹里面，是天医阁中最好的伤药。
　　只有步惊云安静下来的时候，他才能帮他将身上的伤口洗扎。
　　不管天意如何，聂风也会履行他对那位薄命红颜的承诺，穷其有生之年，极其一生心力，替她照顾好他的云师兄。

　　“慈……”步惊云在昏迷中，喃喃吐出一个字。
　　孔慈？聂风微一皱眉。
　　他忽然想起在第一关前，步惊云听到秦霜和孔慈今日成亲的消息时的反应。
　　和在花堂前，步惊云紧盯着孔慈的眼神。
　　以及步惊云离开雄霸堂时，那比死人还难看的脸色。
　　聂风不知道在死神的心里，是否还残留着雪缘的身影，只是从这些反应上看来，似乎他在忘记雪缘的日子里，已在不知不觉中，对朝夕相处的孔慈，产生了连他自己亦不甚了解的感情。
　　可是孔慈却嫁给了秦霜。
　　那么步惊云的痛苦便可以理解了。
　　但聂风却有一点想不通。若然他爱孔慈，他为什么不阻止这场婚事？以步惊云的性情，这种事是他绝对做得出的。可为何他却没有做？他会不会是有所顾忌？
　　难道……？！
　　聂风打断了自己的思路，他不愿想下去，亦不敢去想。“也许他也并不是爱孔慈，他的痛苦，或许另有原因吧？……”聂风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风声？
　　雪声？
　　黑暗、浑沌……
　　一双温暖的手贴在自己背后，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这感觉，如此似曾相识。
　　却为何又如此遥远？远得仿佛在记忆的彼岸，远得连自己的思想亦不能触及！
　　背后的人是谁？为何熟悉得仿如自己的一部分，待张口去唤时，却又记不起那个熟悉的名字？
　　白衣？人影？……
　　是谁？那到底是谁？……
　　简直要冲口而出，却又偏偏记不起来的名字！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一段记忆！！
　　他有种冲动，他要转过身去，他要抱住这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他有种感觉，他曾经强忍下了这种冲动，最终也不曾回头，于是错过了这个最不该错过的人！
　　那是一次令他后悔终生的错过！
　　“忘掉我！请你……忘掉……我！……”
　　谁的声音？
　　“今生无缘，只待来生……别了，阿铁，惊云！……”
　　那是谁的声音？！
　　——不！不要来生！来生太遥远，我不要独自等待！
　　况且，谁又知道，人究竟有没有来生？！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只要你一日在生，我便会为你——”
　　“永，”
　　“锁，”
　　“孤，”
　　“心！！”
　　不！绝对不可以忘记！他要转回身，他要抱紧身后的人！否则，他一定会终生悔恨！
　　抱紧她！唤她的名字！否则，就会失去她，就会变成一生最痛苦的记忆！！
　　他不要这样！！

　　“缘——！！！”
　　他猛地转回身，紧紧拥抱身后的人，他的身躯因巨大的悲痛和恐惧而战栗！
　　“啊呀！”
　　聂风痛呼一声，一口鲜血呛了出来！
　　步惊云猛然睁开双眼！定睛看时，自己紧紧抱住的人，却竟是聂风！
　　“云……师兄，咳，你做什么？……”聂风呛着血道，只听得自己浑身的骨头“咯咯”作响！
　　本来已替步惊云将伤口洗扎妥当，正全神贯注以内力为其疗伤的聂风，不虞在即将大功告成的紧要关头，步惊云体内忽自生一股强大力量将他震开，更没想到步惊云在唤了一声“缘”后竟突然转身抱住自己！他收功不及，强大的真气立时反挫，当场重伤吐血！
　　一层寒霜盖过步惊云的脸。
　　“滚开！”丢蛇一样地甩开聂风，他沉沉吼道。
　　聂风闪烁着复杂的眼光看着步惊云。
　　步惊云却转回头去，没有看他。

　　——是谁？
　　方才在朦胧间看到的那条白衣的人影，每当它一出现心中就会涌起无穷无尽的哀伤的白衣人影，那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似已问过自己千遍万遍，但现在仍是……
　　……想不起来……
　　聂风静静看着步惊云，看他一贯冷漠的眼中，竟尔有了一点迷惘的神色，他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
　　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他缓缓向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