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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肆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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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君亮随着医疗小队在日本待了将近两个月,如今终于是要回净穗了。由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捐献者,邵峻洄的情况只可一拖再拖。杭君亮曾经有过一丝后悔,但他并不是习惯回头的人,他从不愿意审视自己的对错,只因这样的事,意义不大。
可即便如此,临走之前他还是抽空去看了一次邵峻洄。
那是很宽敞的独栋别墅,典型的和式风格。石蟠松不在日本,房子里因为人少而显得空荡和寂寥。佣人领着他去到院子里,秋意渐浓的午后,邵峻洄推着轮椅坐在外廊上,院子里落了薄薄一层枫叶,风一吹,便簌簌地四散开来。她的背影有一点单薄,在这个秋意甚浓的时节里有一点单薄。
杭君亮低咳了一声,慢慢走到她身旁,邵峻洄依然面色如水,静静端望着院子某处,午后的院子有着奇异的静谧,只有水竹轻敲。
“杭医生还能来看我,真要谢谢你。”
杭君亮微微笑了笑,“邵小姐不用客气,我不过是来道个别。”他停顿了一下,复又开口,“手术的事情,真的很抱歉。”良心上到底还是过意不去,他欠她一个完满的解释。
“杭医生不用道歉,这样的事情不是强求得来的。或许,我的眼睛本就注定是治不好的。”邵峻洄的话让杭君亮有一点泄气,可他想不出更多安慰的话来,“有石先生在,邵小姐不用太担心。”
一听到他这句话,邵峻洄却更是摇着头,兀自笑起来,“正因为有他在,我才更加担心。”说着,她叹了口气,想要推着轮椅回屋,杭君亮见状,连忙上前帮忙。
“杭医生能安排我和尉迟医生见一面吗?”邵峻洄说罢,抬起头来看他。漆黑的眸子空洞得不带一丝感情,就这样直直地看着他。
犹豫只是半分,杭君亮最终点头同意,他不知道这个女人究竟要做什么,然而出于道义与良心的亏欠,他必须帮她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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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蟠松在第四天下午回到邵峻洄身边。
他最近很忙,有接不完的电话,做不完的事情。甚至一度要在日本和净穗两地来回飞。邵峻洄几乎能预感得到,净穗那里一定出了事情。她其实有很多不安,即便石蟠松守在她的身边,那种没来由的不安依然时时笼罩着她,犹如挥不去,甩不开的梦魇。
手术的事情成为石蟠松的一个心病,然而也恰恰是因为这个原因,更加坚定了他必定要留在邵峻洄身边的决心。她的未来,让他负责。即便摒弃全世界,只要他对得起她便可。
月底,石蟠松决定带邵峻洄去外边走走。夏日褪去,气温缓缓回落,满地的金黄叶子,裹着凉意的秋风,空气里都是成熟而凌冽的味道。这样的时节最宜出行,他想带她出去散散心,给那个长久禁锢在暗处的心,透一点光亮。
计划是从东京一路向北,再由北沿日本海贯穿到最南端。预计到鹿儿岛正好过冬。旅程安排很闲散,随行的也不过五六人。一路时走时停,十月中旬,才到北海道。
和十月的东京不同,这里已经提前预支了寒意,雪早早的落下来,洋洋洒洒,裹着隆隆的冬意。道路边的积雪累得很高,像冰屋一样,透着有些刺眼的白。这个地方,便是川端康成里的雪国,冰冷却失常的纯洁。透过长长的隧道,进入到另外的世界。
石蟠松在北海道是有旧友的,从学生时代便已相识。后来他回了净穗,另一个去了赤城。再过几年,便娶妻生子,举家迁回日本,定居在这个冰天雪地里,似乎与世隔绝。一行人到小樽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他们停在了一栋和式别墅的外边。
院子很大,外头围了一圈木栅栏。落停的雪驻留在苍翠的竹上,实则别有一番韵致。迟书良早早侯在门边,雪还下着,飘飘荡荡如柳絮一般,飞散到衣服上。石蟠松小心地把邵峻洄抱出车子,轻柔地送上轮椅。迟书良举着纸伞,意味深长地看了老友一眼,却终究没有说话。
泡过温泉,换上浴衣,抛却冬意和旅途的疲惫,两人围坐桌边,蒸上一壶清酒,闲聊起彼此的境遇。外边雪有一点大,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天地间俱是静谧一片。
“很久不见,你变了很多啊。”石蟠松抿了一口酒,笑望旧友,满眼都是掩不住的羡慕之意。
迟书良却笑起来,“老婆孩子热炕头,自然比过去好过不少。日子虽然平淡,但踏实。”他喝了一大口酒,遂又说道,“我可从未见你带姑娘来过,这次是动真格了?”他自然是取笑他,可石蟠松倒不否认,他慢悠悠地再往杯里到了壶酒,“是,这次我打算和她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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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个月的旅行,倒也算不上辛苦,行程并不紧张,计划安排也都在她身体允许的范围里。这一路走了很多地方,她虽然是盲的,但石蟠松总是能温柔地沿途跟她细细描绘一番,那些景,那些人,经他的口,便仿佛都活络起来,灵动地在她的脑里呈现出形形色色别有风味的景致来。
其实,这次出来还是邵峻洄提的建议,屋里的气氛因为手术的事情变得有一点点滞重,即便是石蟠松见着她几乎都是陪着小心的。这样的境遇让邵峻洄觉得不好受,在不久以前,她找过了尉迟泰来。石蟠松的苦,他的累,她终于明白了。而也恰恰是因此,她才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没有人猜到她究竟会做怎样的打算,很多事情邵峻洄已经做好决定。
沉思间,有人敲门,过了没多久便有人轻柔地走近。
“见你没怎么吃东西,想必一定是不习惯。我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给你煮了碗面,尝尝我手艺。”闻海微端着一碗鸡丝面,送到邵峻洄手里。
对方的热情爽快,也感染到她,于是邵峻洄也不推脱,端着面小心翼翼地吃起来。
面前的姑娘或许远远比不上傅寿眉,那样普通得甚至不起眼的眉眼,没有什么优点,性子也温吞,说不上热络或许还有点冷淡。如何看都是难以相处的人,仿佛一件残缺的瓷器,即便想好好呵护,可一旦伸出手,还是免不了一地碎片。
看着邵峻洄安安静静的吃面,闻海微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开口问道,“邵小姐……和阿松在一起?”话一出口,闻海微便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了,那后悔的神色也不过一闪而逝,还好邵峻洄看不到。
她的问话让她的动作明显一滞,那半口面,有些艰难地让她吞咽而下,犹犹豫豫了很久,方才开口,“不……石蟠松是我的恩人。我们之间……不是那种关系。”她想故作轻松地笑一笑,以此来掩饰自己的窘迫,可是嘴角用力地扯动了几下,却终究笑不出来。原来,撒谎其实这么难。
她的尴尬,让闻海微净收眼底,那么卑微的神情和落魄的笑意忽然便让她动了恻隐之心。
“我和石蟠松是不同世界的人,我们没那个可能。”邵峻洄硬了心肠,用尽力量说得那么冷淡,近乎绝情。
闻海微长长叹了口气,“邵小姐可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她停顿半晌,见邵峻洄摇头,遂又开口,“过去我是个演员,若说得再难听些,便是一个戏子。良子的家世其实和阿松很像,甚至更加封建。我们门不当户不对,遇见他时,我甚至还和前男友打得火热。我跟他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是,我们现在生活在一起。即便是我们之间有着这样悬殊的距离,可我们依然走到一起。有的时候,为何不幼稚一点,抛开地位家世背景,能有什么苦衷,比相爱不可相守更加折磨人的?”
闻海微的话的确是有道理,可是她不是邵峻洄,这样的事情她没法儿站在她的立场来看,邵峻洄笑了笑,“相爱不可相守的原因有很多很多,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小闻姐不是我,永远不会明白。”
谈话就此陷入僵局,闻海微长长地叹了口气,她看着邵峻洄有些阴郁地侧脸,知道再多说也无意。这个女人,不是还未看清,便是早已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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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里的温泉池24小时都有专人管理。
已经接近午夜,石蟠松在温泉屋里找到邵峻洄。
氤氲的雾气里,邵峻洄把自己深深没在池子里,那浅薄的暖意顺着软柔的水流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拂过她的身,仿佛能涌进她的体内,驱赶常年寄宿的寒意。她闭着眼睛,方才闻海微的话还在耳畔,相爱不能相守也许的确是最无可奈何的事情。世界太大,人太渺小。很多东西没法望透,只可被推着跟着生活流。
那么绝望的沉思,被身后突如其来的拥抱生生打断。石蟠松光滑有力的胳膊搂在她的腰间。邵峻洄没有穿衣服,他们之间甚至没有一点阻隔。
“在想什么?”他湿润的嘴唇贴着她的耳侧,有些痒。
邵峻洄回过头来,“没什么。”她笑了笑,不等石蟠松反应过来,便回身抱住他送上缠绵的吻。他的唇贴在邵峻洄的耳边,声音暗哑,每一个字,都惊心动魄。
“邵峻洄,嫁给我。”
一池水起了涟漪,那涌动的水波越来越大,仿佛滔天的浪,她的唇被他生生堵住,这句话犹如一场灭顶之灾,他们即可便要共赴生死。而她只可认命地闭眼,任凭他在唇齿间绵长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