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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临娇花照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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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不是无聊之人,但是今天他却做了一件无聊的事情,他跑到了北阳王府的房顶上坐了整整一天,奇怪的是北阳王府内没有一人发现他。这当然取决于他高深的武功,另外一方面也与王府的下人有关。王府的下人都是练家子,陆小凤一眼就看得出,练过武的即使再怎么伪装,他的敏捷度和警惕性是伪装不了的,其中不乏有武林高手易容成下人,混在王府内忙进忙出。但是为什么就没有人发现陆小凤呢?
没有什么不对。
晨起清茶,日中食餐,闲时作画吟诗,着袖长舞,启唇清唱,一切都完整有序地进行,按部就班,的确没什么不对。
郑君祈远远看着。
他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多数时候他总是在看。他的眼睛很亮,如水晶般灵动而明亮,却很少让人想要再看第二眼;他的眼睛很美,修长浓密的睫毛从眼睫根部整齐伸出,弯成漂亮的弧度如剪羽般,会在他闭住眼睛是呈现出一种难以言语的美,却没有人敢长久的凝视。
他善于观察,总是在观察。
当他无端看着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会由最初的得意变作疑惑,然后努力回避,并且避之惟恐不及。他的目光是平静的,所以当一个人被他最初看到时,多半是有几分被欣赏的虚荣与得意;他的目光是思考的,所以在平静中带着九分探究会令人不由自主感到疑惑;他的目光是持久的,所以短暂的欣赏变作九分的疑惑,沉稳自度又长久地被凝视时,任何一个人都会下意识地感到心虚,并以最快的速度逃避出他的视线所及。
他的目光像是从脑中探出,带着五分的灼热与四分的强迫,掺着半分的怀疑与半分的思量,毫不费力就能探入到一个人的内心,将那最深处的秘密与不堪挖掘出来。
没有人敢直视他的眼睛,尽管很美,却像淬满剧毒的华丽飞刀,直直插入你的胸膛,射穿你的内心,使人即使背转身离开,亦被投射而来的目光紧追,如影随形,逃无遁处。
他看着她,她跳跃的身影灵活优雅,她的腰肢柔软有韧,乌黑美丽的灵蛇髻上系着四条缎带,在发髻的根部结成几个漂亮的蝴蝶,她的舞裙式色彩缤纷的流仙多褶裙,会在她旋转间裙带飘动,彩娥飞扬;举手间广袖滑下,露出半截皓腕;投足间明眸皓齿,顾盼生辉;玉颈轻转,眼波流光。他看向她的目光渐渐柔和了些许。
最后一拍敲响,她一个急速转身,袖裙一扬,忽然向后仰去。他心下一惊,大声喊道:“小心!”人就冲了过去。
还未及她身前,只见她手指一点腰下小鼓,裙摆自前向后带起一阵清风,人已经一个后翻站起,旋转立于身旁的另一只小鼓上,摆出了舞蹈的最后一个动作。
他微微一怔,转而露出微笑。“啪啪”的掌声自他手间传出,他的声音明朗而好听,“好!”
她的脸有些红,立刻从鼓面上跳下,奔到她的面前,快乐的像只蝴蝶。她说:“君哥哥,我跳的好看吗?”
他被她扯住衣袖,有些哭笑不得,只好答道,“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小蝶,你跳的很美!”
“哈哈!”她忽然拍着手欢呼,同时又抓住郑君祈的衣袖,大声说道:“这也不枉君哥哥给我起了个‘岳蝶’的名字!君哥哥,我以后天天跳给你看好不好?”说着她凑到郑君祈的脸庞,蜻蜓点水般停顿了一下。
陆小凤的眼睛差点掉下来,以他现在的角度看去,岳蝶是在亲郑君祈,尽管很快的一下,无疑是郎有情妾有意的暗许,这个女子真的是司空摘星说的人吗?
郑君祈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因为岳蝶根本没有亲到他的脸,只是在他的耳边逗留了一下,只为说一句话,“房顶上有人!”郑君祈并不知道陆小凤看到了什么,他还是很高兴的答道,“好!”,然后伸出手摸摸岳蝶的发髻,温和的笑了,“小蝶,”他唤道。
“嗯?”岳蝶眨了眨眼,“什么事,君哥哥?”
“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他看着她的眼睛,紧紧盯住,生怕错过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岳蝶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的眼光渐渐黯淡了下去。任是陆小凤距离再远也看出这个女子已经被这句话伤了心。
岳蝶看到郑君祈眼中露出的探究一闪而过,倒退一步,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君哥哥还是不肯相信我对不对?我已经对你说过我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你仍然怀疑我对不对?君哥哥…”
郑君祈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动摇,听她这样喊他便下意识的应道,“对不起,小蝶,我…”
“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哭喊的声音忽然奔离,郑君祈的心仿佛被针刺痛。她眼中的无措,失望和委屈,他又怎会看不出,只是在这特殊的关头上,他不得不多留一份心小心提防……他脸上的表情一闪而过,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对着一支开得正旺的桃花低声说道:“你这般美好,叫我怎么办才好……”
清奇的竹叶青一经开封,香味立刻弥漫到空气中。郑君祈忽然以掌击桌,桌上的酒杯与酒坛立刻飞起,只见郑君祈自发冠上抽出一支银簪,擦向酒坛底部轻轻一挑,一股清泉就从坛中流出。郑君祈手执银簪在指间轻点变换,如竹签点兵般几下轻点,那流出清泉就裂成数十滴珍珠,借着银簪的点势,一滴不剩的落入三只酒杯中,不偏不倚,不泼不漏,不多不少,正好三杯,只见郑君祈单手一划,三只盛满美酒的酒杯就稳稳落下,停在它最初放置的位置上,规律的漾起一层又一层的波纹,在杯内环绕。整个过程不过眨眼,却一气呵成,迅速而平稳,陆小凤忍不住要赞叹了。
“二位既然来了,何不现身畅饮一杯?”郑君祈故意装出一幅不知陆小凤的存在的样子,兀自表演完方才开口。
“有好酒相待,我怎么会错过?”陆小凤自房顶上跳下,向这里走来,“只是除过我之外,并无第三人,王爷怕是看错了吧?”
话音才落就听见背后有人说话,是淡淡的声音,和着桃花的清香,“王爷的‘沙场秋点兵’真是名不虚传,在下花满楼,这位是我的朋友陆小凤!”
郑君祈看向花满楼,探究的目光毫不掩饰的落在花满楼身上,似乎要把他忘穿一般。
花满楼微微笑着,在郑君祈的目光中大方地走到堂前,在陆小凤的身旁坐下,端起其中一杯酒轻抿一下赞道:“果真是好酒!”
郑君祈面上一笑,却又不似在笑,他的语气不急不缓,“既是好酒就多饮一些。能够同时见到江湖上盛名的花满楼和陆小凤,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有的荣幸。只是本王听说,陆小凤从来都是个无事生非的浪子?”
陆小凤似乎没有听出郑君祈话语里的讽刺,自斟自酌的又饮了一杯,笑笑道:“我只是好奇,什么样女子能入得了王爷这独特的法眼?”言外之意是指北阳王喜好男色。
郑君祈冷哼一声道:“若是世间男子都如陆兄这样,本王情愿取一女子为妻!”不露痕迹的反驳,不承认也不否认。
陆小凤忽然笑了,却不答话。
一只穿着浅粉色绣花鞋的脚缓缓迈入门槛内,白色的绣裙裙摆随后落下,快速盖住了那只小巧的足。幽幽的茉莉香味从门外缓缓飘来,一个女子站到了大堂门口。她环视了堂上的三个人,最终走到了郑君祈身边。
随着脚步的移动越来越近,淡淡的花香也越来越近,尽管那味道已经是极淡,但是对于嗅觉异常灵敏的花满楼来说,却嗅的十分清楚。花满楼的眉头忽然皱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先前的表情。
郑君祈看着岳蝶落落大方的红粉绣裙,淡色的花钿,淡淡的笑了,对花满楼道:“这是舍妹,岳蝶。小蝶,见过二位公子!”
岳蝶笑而不答,脸上的表情有些不情愿,却还是款款走到花满楼面前俯了附身,然后抬头郑君祈望去。
郑君祈不禁笑道,“为什么不对陆公子行礼?”
岳蝶瞪了陆小凤一眼道:“他刚才出言不逊,侮辱君哥哥!”
郑君祈玩味的看着陆小凤,眼中尽是幸灾乐祸,面上却远比眼神淡定的多,“既然如此,小蝶,请花公子饮一杯酒!”
岳蝶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嘴角的笑意忽地坠落,转而双唇紧抿,眼光中带有一丝怒意,一把抓起桌上的酒杯伸到花满楼面前,不客气的说道:“花公子,此酒名唤‘逐客’,喝过此酒的人都拜着家丁的帮助,从这王府院墙之上飞到大街上,敢问公子,需要借助君哥哥府里的家丁之力吗?”
花满楼本来是可以避开的,但是他似乎根本没打算闪避。清冽的竹叶青带着扑鼻的香味随着岳蝶的动作一路漫撒,一点一点渗入到衣服内,沁的皮肤上点点微凉。花满楼想象得出眼前这个女子撅嘴赌气的摸样,忽然笑了,他一手托住杯底将酒一饮而尽,温和地对岳蝶说,“不劳小姐费力,我等会自行飞出,花满楼多谢王爷款待!”言罢竟真的凭空跃起,忽地消失在王府的院前之外。
“花满楼等等我!”陆小凤脚下一点也跟着飞了出去。
郑君祈忽然笑道:“想不到这花满楼也是有趣之人!”
岳蝶怔怔看着花满楼消失的地方,话语间不知是悲伤还是喜悦,“他原本不是这样的人,是我逼迫的。”
郑君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举在唇边玩味的看着岳蝶道:“你喜欢他?”
岳蝶的视线一下低了下去,她看着脚边飞落的花瓣,一点一点殷红如血,零落如尘,仿佛心底渗出的悲伤从眼中低落,染红了一朵一朵粉白的桃花瓣,岳蝶慢慢蹲了下去,将那落红捡起,握在手心,良久才说出一句话,“落红不是无情物…”那是云若蝶初见花满楼时他说的话,花满楼是个爱花之人,也是个热爱生命的人,他比任何人都热爱生命,他像热爱自己的生命般热爱别人的生命,所以他才会帮助任何向他求助的人。
“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做了,什么时候让我见我爹?”岳蝶看向郑君祈,话语是冷冷的。
郑君祈抿了一下杯中酒,“我想让你见的时候,你自然会见到。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回到你的房间去!”
“你……”岳蝶的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却终究没说什么,愤愤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