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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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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胭脂豆谢了一茬又开,转眼一年过去,好在有人做伴,这一年倒也不算难熬。到了上小学的时候,岁安和伊一的友谊已经比什么都坚固了。他愿意呆在她左右,什么都不做静静看着也好,多数时刻丁点小事儿都拿来讲给她听,亭子里红了几朵花、绿了几片叶,天上的云朵又变了什么形状,像是你吃东西时张大的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带着讨好又小心翼翼,生怕停下她会觉得无趣,纤细敏感又微弱的心思。
却不知岁安就爱听他絮叨,看他走在花坛边缘的单线上歪歪斜斜。
“岁安,我爸爸以前种过仙人球,不容易开花,我却见过,就那么一会儿最美,可惜那时爸爸不在家。”
岁安耐心又包容的跟他对话,“哦?仙人球的花是开在刺上吗?”
“不是啦。”伊一摆摆手,因为有人愿意听他说话,便不自觉撒娇似的带着点小不耐烦,“有花苞,可好看了,不过你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妈妈给扔了。”
“为什么呀?”
“因为爸爸再也不回来了。”伊一说,“我觉得他挺好的,妈妈让我不准想他。”
“为什么呢?”
“不知道。”伊一好像也很苦恼,“听妈妈说是因为爸爸很早之前就有了新老婆,那时他们还没有离婚。”
“那没关系,你还有我陪你玩啊!”岁安笑,对伊一,她从没吝啬过温暖的给予。
炎夏一过,九月初,伊一叶岁安叶得安三人就进了小学,曲明远和古朵比他们大一岁,一年前已经入了学,伊一岁安分在一班,得安在六班。老师按个头高矮分座位,本不应该分到一起的两人,因为之后伊一找老师磨,又请了白鹭来说,最后到底是分坐在一起,都高兴的笑,像两只偷了好东西的小狐狸。
晚上放学没人接,就汇在一起步行回家,而两人同时发现,得安不知什么时候跟已经读二年级曲明远和古朵混在一起,已经不太跟两人走了。这也没什么,一个人有另一个人就是伴儿,几个人搭在一起也同样,不孤单,路就不会显得很远。
都是同一条回家的路,两人一伙儿,三人一团,冲突不少,无奈那两人总能把空气凝聚在彼此的空间,硬是怎么都惹不恼。
曲明远对得安说,“把你姐叫过来,不跟伊一玩儿。”
得安不知是因为岁安抢了伊一,还是因为伊一抢了岁安,总之他在中间牵了线,却得到个多余的下场,很是恼火,所以才跟他们渐行渐远。后来长大后明白,寂寞是无人陪,孤独是无人懂,那么两个寂寞又孤独的同类。因为他们是同类,因为他不懂他们的弱小卑微又谨慎的世界,所以体会不到那之间的苦楚,被无意排斥出去,也属正常。
只是这时还小,不懂得体谅,晚上回家就警告岁安,再不准跟伊一玩儿。
“为什么呢?”岁安问,“伊一说大家都不理他,只有你愿意跟他玩,为什么现在不要他了呢?”
“什么也不为,就为他烦人,没人理,没爹要的孩子。”
就因为这句话,岁安在未来的半年里基本都不太跟得安说话,得安很不仗义的跟母亲告状,请着给自己做主。叶母先是安慰得安,后见得安坚持,就冷下脸来叫岁安过来,警告她随时要听得安的叫唤。
岁安也倔,就是不应承,被逼急也知道吼,“他说伊一没人要,本来才不是呢,我要伊一。”
“吼什么吼,本来就是没人要的,瞧他妈那得行,瞧不起这个那个的,我还瞧不起她呢,到底不还是让人蹬了,有什么狂的。”
因为白鹭平常里对她极好,所以岁安听见这诽谤就更生气了,“得安说谎,得安得道歉,不然我一辈子不理他。”
“还反了你了。”母亲推搡着她的身体,岁安生的弱小,几下就被甩在地上,又被踢了几脚,眼睛一眨就无声无息哭起来。早时她还一挨打就知道大声哭,次数多了,无人来哄,也变成了悄悄的哭。
也不知是不是天下父母都一样,孩子越哭,他们越气,最后叶母竟然一边掐着倒在地上的岁安一边让得安来打她出气。得安大概是怕了,不敢上前,叶母就扯着岁安的衣领拖过去,指间还缠了一缕头发,生生扯落。
最后得安也没有动手,晚上还悄悄塞给她两只煮鸡蛋,虽什么也没说,倒是赔罪的架势。岁安不理他,第二天周末照常去伊一家,把收集好被扯落的头发拿给伊一看,又指着伤处。“你看,出没出血?可疼呢。”
伊一看的认真,“没出血。”又把那一撮头发归拢成一缕用线缠住放在两人共用的百宝箱里,这才靠近岁安。
“你看我这里。”他扒着自己的耳后,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有一次妈妈打我时落下的,可是后来我看到她哭了。”
“你看到?”
“嗯,我睡着时她来帮我上药,其实我是在装睡。”
“那她为什么打你?”
“不知道,有时会这样,她说她控制不了自己。”
后来很久之后,在岁安懂事之后才知道,白鹭是一位有着遗传性质的间歇性精神病患者,所以好时对伊一很好,糊涂时也真打伊一。伊一的外婆就是因为这个病在中年过后一直神智不清,伤过人,走丢过,最后一根麻绳自杀在家里。然而白鹭又是这样熬心的职业,很难有出息那一天,所以伊一父亲的离开,也大概是如此。
“岁安,你妈打了你之后肯定也会哭。”
“因为什么?”
“心疼你吧,你要知道,大人常常会控制不住自己。”
“我们以后也会吗?”
“会吧。”
“那我们还生孩子吗?”
伊一想了好久,“那就不生了,反正有你陪着我。将来我们长大了,找个没人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
这只是乏味单调生活过程中的一段小插曲,娱乐到的只有这两个孩子。似乎他们肩膀的力量并没有成熟到承受天长地久,也许这四个字怎样排写、如何从口里轻轻吐出也不得知,但那样的心情,那样手拉手一起走到天长地久尽头的心情,又是如此理所当然。
伊一这时会将脸颊贴在岁安的手背上,微微婆娑,皮肤下似乎隐隐能看到浅青色的血管,眼里也是雾矇矇一片,隔着一层纱似的。靠的最近又摸不透,看的最清又看不清,大概就是这样形容。
岁安常常会失神,不光是因为他的颜,就觉得这个人,好像你呼吸重一点,一个眨眼之后他就能随着空气消失。那时附近有一个卖海鲜的摊子,家里九岁的小侄女冬天里淘气,去河面上玩冰,冰破了失脚掉进,也就再没回来。这事发生后有人说,那孩子是什么天上神仙座下的童子,因贪玩下入凡间,天上神仙找了九天,就是世间的九年,找到之后就带回去了。
岁安就想起了那个孩子的脸,也是生的唇红齿白,招人喜欢,却没有伊一好看,若是那孩子都是神仙座下的童子,那伊一……想想都觉得荒谬,伊一不是神仙座下的童子,伊一是她的。
她也躺下在伊一身边,两只小脑袋近着,脸靠着脸。岁安手指从伊一额头开始向下划过,到嘴唇时轻轻按了一下,我的,然后两人再相视傻笑。照比一年之前,岁安已经没有那时没心没肺的笑容,偶尔木木的神情,也不讨人喜欢,在家里尽量降低存在感,使得到伊一面前也有些安静。孤单的孩子总是过于容易早熟,遇到同类才紧紧抓住,伊一与岁安,都是如此。
“岁安,等我们长大了,就去你以前住过的地方。”
“好,那里就在海边,早上出海捕鱼,中午就能回来,直接就在海边蒸着吃,特别鲜。”
“你喜欢吃什么?”
“螃蟹和虾。”
“我也是。将来就我们两个,也没有人欺负我们,也没有人打我们。”
“我还可以陪你去找你爸爸。”
“不要,就我们两个。”
到底年际小,只计较单纯的美好,以为那便是他们的。伊一单纯,岁安也是,可岁安到底经历过环境变迁的磨砺,七岁而已,竟然也小有一些不明不清的感慨。他们终将会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群人,用逃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