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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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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得安得了鸡腿儿,小口小口的吃,母亲出门后还剩下一大半,这时便会拿给岁安,“你吃。”
岁安舔着唇看看大姐,有心讨好又舍不得鸡腿儿,小心思也是百转千回,妄想她大方一次让出鸡腿儿,大姐能夸她一句懂事,再把鸡腿儿让回来,一举两得。而大姐叶安安白愣着眼,顺水推舟接过来,大口大口的吃,看的岁安口水泛滥。相熟之后、长大之后,得安总说她,吃一百个豆不嫌腥,大姐心里只有自己。
日久之后倒也发现了,大姐虽不讨母亲的欢喜,但父亲对她是言听必从,虽表面没有多娇宠,但火气一上来时,也就只有大姐能平了他的火。总比她这个既不得母亲,又不得父亲青睐的侵入者强上不少。
岁安也不会知道叶安安对自己是怎样的心思,初初见到时,叶安安只觉得这妹妹是个乡下来的小土包子,俏生生的一张小俊脸,却怎么也比不上城市里姑娘的洋气,很多时候她是瞧不起岁安的,自觉在岁安面前自己是个城里人,占优势。长大后叶安安嫉妒岁安,那小土包子女大十八变,明明一个地道的北方姑娘硬是出落成了袅袅江南水乡娇美风情的味道,小腰只一掐,雾蒙蒙的大眼睛,端得是个纤细小佳人。最重要的,她还是个呆瓜,又娇弱又呆的姑娘,天生就是让男人来疼来爱的。
那时岁安回到叶家,窝了几宿沙发后在叶安安这个姐姐的房间里得了一条小地铺,她倒也欢喜,住惯了硬梆梆的土坑,还真是有些不习惯软趴趴的床垫子,只在地铺上收拾起了一个小空间,学着伊一的方法,把自己的不多的小玩艺儿全部置在其中,想着爷爷要是来接她,她收拾起来也方便不是?
而这个愿望终没有实现,直到爷爷去世。
叶家的日子不好混,好在有个得安护着她。有时岁安也想,得安是护着她的,但又不像是对她有感情,好像就是出于一种本能,大概是一种男人守护弱小的本能,总不会是天生同胞共血的牵引吧。
岁安第一次来到大城市,没有爷爷奶奶口中描述的繁华热闹,后来才知道,这里只是大城市边缘的开发区,也只有民房周围有个小亭子算是风景,边上种了几棵耸搭着脑袋半死不活的胭脂豆,艳粉到深紫的颜色,花谢之后便会长出黑漆漆的小硬豆,捻碎一闻,喷喷香。
岁安第二次见到伊一,便是在动这胭脂豆的主意,想着摘上几颗去讨大姐的欢心。一个错眼,便看到伊一走出来,牵着他的是一位美貌的妇人。岁安的嘴,张的比初次见到伊一时还要大,这妇人美的无法无天,却桀骜的扬起脖颈,那全身上下流露出的清高使得任哪人也会在众人之中第一眼便瞧到她。
那便是伊一的母亲白鹭,一个穷困潦倒、间接性癫狂的画家,伊一没有父亲。
大约是艺术人的通性,即使穷困潦倒也掩不住独一无二的气质,这妇人,是岁安见过最美的妇人。
岁安拉拉身边得安的衣角问,“我和那女人,谁好看?”
得安半天没能回答出,正在这时,伊一回头调皮的冲叶家姐弟眨了眨眼,震碎了岁安的一地玲珑心。
“以后我们找伊一玩,得避开他妈妈。”
“为什么?”
之后不久,岁安就知道原因了,这起源于这一片孩子们熟识的一句话:大疯子领着小疯子,娘爱打爹不要……
那时她与伊一也算熟识了,却是头一遭见到伊一与人打架,拼着一股小牛犊子似的力气搏了命,被几个人打,伊一却不顾落在身后的拳头,只按住那个骂的最欢的孩子头,一门心思只打那一个,硬生生打掉了那孩子的两颗大板牙。
后来这些话伊一听惯了,娘爱打爹不要,这样的命运,这样的嘲讽就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再也激不起他的一丝愤怒。
那群小恶霸的领军人物是曲明远那小子,二号人物是古朵小妞儿。多少年之后,这两人任与岁安的友谊长存,古朵这只小骨头也成了她的闺蜜,便在夜里同睡时问,“亲爱的好朋友,那个时候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特别恶霸呀?”
那是自然,狠不得撕下这两尊恶霸身上的肉。
“饶是再恶霸,司沐来了之后,我们便也算是良民了啊。”
话回到幼时,那曲明远被打掉了两颗未换的大板牙,曲妈妈又是个泼辣的,当晚就找到伊一家,骂人的话比打人更让人接受不了。岁安从门缝偷偷望出去,出乎意料只看到伊一的母亲只双手抱着臂,将不屑的嘴脸演练到了极致,最后硬是把那上门讨说法的气了个半死。
岁安听到对面关门声响起,便缩回了头,半夜听到传来伊一嘤嘤的哭声,其实并不真切,但她猜想伊一这时一定在哭,那声音像是自动印在她的心尖儿上。岁安夜半起床,轻手轻脚的穿过小院,翻了围墙,摔了个狗啃屎才顺利到达伊一房间的窗下。她学着得安的样子在窗子下敲了几敲,片刻就看到伊一打开窗。
“你妈打了你?”岁安问。
“没,就是嫌我打人打的不够用力。”
岁安顿时就笑了,“你妈真好。”
“我晚上被罚没饭吃。”
岁安说你等着,我回家去偷点出来。
岁安偷了一碗米饭和一头咸蒜出来,伊一吃了没几口就放下了,“真难吃,你家伙食不好。”
“这是我的伙食,得安的那份是好的。”
伊一叹气,“看你这么讲义气,以后我妈好好的时候你就来我家吃饭吧。”
岁安第二天就来蹭饭,应该不光是为了一顿好吃的,更想见到的是这家的两位大小美人,岁安从小就喜欢一切漂亮的人和事物。她倒是知礼,还带了仅剩的两块椰子糖当礼物,伊一不客气的含进嘴里,真甜。
白鹭见到岁安,眯着眼,直着炭笔比量。“这丫头长的倒是好,唇薄了些,命苦。”
岁安问了好,白鹭难得见一丝笑,“去玩吧,晚上蒸排骨喂你们吃。”
伊一便拉她的手,“我带你去看我的玩具。”
伊母白鹭虽穷困,却对伊一大方的很,满屋都是绒毛小玩艺,抱在怀里暖融融。
伊一说,“我一个人的时候他们陪我,送你一只吧。”
岁安摇头,不敢要。“我也一个人的时候多,不如我俩以后做伴?”
伊一笑的露出了小细米白牙,露出了牙肉,“那太好了,你不会离开我吧?”
“当然不会。”
她说不会离开他,就真的没离开过,一直到某一天,他背弃离开了她……
古朵后来说,也难怪你和伊一感情好,什么都不拥有的两个人,只能将彼此当浮木一般紧紧抓在手里,失去等同于溺水……
那时岁安还没有参透她与伊一是如何的命运,只知道他愿意接近她,不像旁人包括家人那样给她白眼,也不像得安对她那种带着明显疏离负责般的好,她以六岁懵懂稚嫩的本能寻找一个同类,吸引住她的那个,必然就是。
岁安不具有画画的天赋,白鹭感到遗憾,事实上她说过,岁安除了拥有一副憨傻憨傻的纯良本性,不具备任何艺术天赋,岁安反驳过,我喜欢看图画书,白鹭就笑,说傻孩子,那是爱好,不是天赋。白鹭很喜欢她,常常做了好东西便悄悄叫她过来打牙祭,这喜欢里或许并不带着可怜,就只是单纯的有眼缘,白鹭不懂得可怜人,因为岁安知道她做起画来,经常忘了伊一的存在。
这时岁安就会偷偷留下半碗白饭和半头咸蒜,在夜里大家都睡下时悄无声息的去敲伊一房间的窗子,然后坐在窗下听他清脆的咀嚼声。后来很长一段回忆里,只剩下这些双齿穿透蒜瓣的撕裂声,伴着窗的蝉鸣,童年的味道。
而伊一那样的男孩子,说好听了是文静乖巧,说难听了就是生了一颗女孩子般玲珑敏感的心,看似疏离与众同伴之间,实则渴望的很,只是怕被嫌弃。如若有人靠近,便牢牢抓住,所谓一张出尘的容颜,覆盖在底下的那颗心却最是希望被人温暖。
岁安需要伊一,可伊一,翻上十倍的渴求需要着岁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