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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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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几日,我终于可以落地下床,昨夜下了整晚的雨,早上便瞧见窗外阳光明媚,叫绿池扶我到外面走动,果然天气十分舒适,让我很惬意。只是可惜了满地的落叶。
我忽而想起那满园的芙蓉花,不知是否此刻也只剩残花败叶,留得一地唏嘘。
兴致一起,我就缠着绿池带我去那园子。
他起初有所推托,定定的注视我的眼对我说:“王上跟冯郎中时常去那里,恐怕。。。”
“哪有那么巧的事。”我对他的担忧不以为然。
或者说,我根本就是希望能遇上他们的。
仔细算来,冯钧入宫不过才三个月,我与他相见不过三次。
但好似天生一对仇家。
我总能因他受尽各种凌辱。
我想,没有谁的运气会一直好下去的。而冯钧的好运气很快就要结束了。
越想我就越觉得通体舒畅,仿佛一身晦气都随风而逝。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正在得意之时,右脚突然一跛,脚踝处刚好撞到上一颗石头。绿池挽着我的手臂,焦急问我有没有受伤。
我淡淡道:“无碍。”
我面色如常,他也并未在意,依旧搀扶我往园里走去。
一路走来,越发感觉到此园是被人精心打理,虽然芙蓉花凋零得七七八八,地上却半点残叶没有。
悠扬的琴声从那亭子里传出来,我每走一步都觉得履步维艰。
风将那轻飘飘的纱帘吹起了又放下,隐隐约约得见两名男子相对而坐,一人饮茶一人抚琴,闲情惬意。
暧昧的香味也被风吹得到处都是。
绿池不愿再前行,停在那里,低下头小声制止我:“王上跟冯郎中在那里。”
我又不是目不能视。
但我不想理他,只顾着一意孤行。
“慕容公子。”绿池在身后呼唤,声音出奇的大,似乎要故意惊动谁。
果然,琴声截然而止。有人出声呵斥:“何人在此打扰?”
这人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满身贵气不可言喻。
这便是燕王。
从我第一日见他到此时,他似乎一点未变。永远一副运筹帷幄高高在上的模样。即使说着绵绵情话,也要高人一等。
当然,这是他对着我的态度。若是面对冯钧,做着何等姿态,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小心调整好表情,忍着身体不适,走向亭内勉强向燕王行了个礼。
他挑眉看我,十分不悦:“朕说过,再见你一次,就处死你一次。慕容仪,你是否未将朕放在眼里?”
“王上要处死我,我并无怨言。只怕,”我抬头若有所示意看了一眼左侧的冯钧,继续躬身进言:“只怕王上会被奸人利用。”
骤而响起一声琴音,我和王上都循声望去,身着白衣的冯钧,面无表情一下一下地调试古琴,仿佛置身事外。
回过神来,燕王端起眼前的茶杯,嘴角斜挑,看着我好像在看什么笑话:“哦,那你倒是给朕说说,这个奸人是谁?”
“正是冯郎中,冯钧。”我一口咬定,十分斩钉截铁。
燕王停了抿茶的动作,若有所思的看着不为所动的冯钧,又掉过头。说:“慕容仪,你最好有凭有证,否则,朕会派人将你五马分尸。”
这恐吓陡然叫我格外心虚。但后退已无路,我必须拼死一搏。
死并不可怕,但死在此时,死在区区一个冯钧之手,实在叫我甘心不得。
我满身怨气。我说:“那日,王上仅凭一张地图就降罪于我,但事实是,我从未做过有愧王上之事。王上可曾想过,这根本就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那陷害我之人,定是冯钧无疑。”
“你是说,那王宫地图并非你所绘?”燕王淡淡问我,心思难料。“那钧儿从你的床下找出来,你又做何解释?”
“敢问王上,当时可有人证?”我正襟相问。
燕王指指冯钧,言道:“钧儿,你来说。”
直到这时,冯郎中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说:“没有人证。”
不知他是临危不乱,还是胸有成竹,处处冷静,处处淡然。
这真是不好的感觉。我微微一笑,又问:“那冯郎中,你好端端的,干嘛要去动那床?”
“我习惯朝西而睡,所以想将那床挪到东边去。”他冷言相辩。
“哦。”我继续朝他笑,不紧不慢的说:“可据我所知,那紫檀做的床十分沉重,即使是两人相抬也十分吃力,看冯郎中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也不知是如何挪动的。”
冯钧冷冽注视我,我依旧回他一个笑容。
“依慕容公子所言,你是怀疑我伪造了那幅地图,然后陷害给你?”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除非是愚蠢至极,谁人听不出我话中意思,我并未回答他,给他一个“难道不是吗?”的表情,同燕王一起等着看他如何自辩。
“王上,你也看见,那地图纸张泛黄,可见年代已久。我入宫不过三余月,难道在多年以前就开始设计陷害慕容公子么?”冯钧也察觉到燕王有所动容,连忙向他求助。这于我而言,却是大好事一件。
“冯郎中,你以为王上跟你一样,毫无见识。将新纸变旧纸的手法,在民间不知凡几,其中最简单的就是在火炉上烤上一烤。冯郎中,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吗?你昔日故意向王上请求搬到我的住处,便是怀了此番心思罢。冯郎中,你实在用心狠毒,天理难容。”我字字珠玑,口若悬河,一点余地也不留。
因为我知道,只要留下余地给他,那满盘皆输的便是我了。
“王上,我一向光明磊落,字字属实。”冯钧愤然站起来。
我也不甘示弱,字字情真意切:“王上,难道我如此愚笨,将这般重要的东西藏于床底,如何藏?为何藏?这实在不符逻辑,恳请王上还我清白。”
我二人均朝燕王看去,其实事实真相到底如何,并不重要,全然只凭燕王的一句话罢了。
自从冯钧入宫,我便莫名被冷漠,我一直怀疑,燕王是有所目的。我向来自以为是。
我想,这个赌注未免下得太大了些。
但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燕王面无表情将我们各种打量,最后将目光停在冯钧身上:“钧儿,你便向仪儿道个歉罢。”
我将手捂住胸口,那里的剑伤尚未痊愈,时时疼痛,时时叫我寝食难安。
“王上,我并未做错,何须道歉。”冯钧满目惊诧,言语里很愤怒。
可我不同,我向来宽宏大量,敬贤礼士。我满脸堆笑,走到他身边,以食指和大拇指轻拉住他长长的衣袖:“冯郎中,我为人一向大度,只要你说声对不起,就不与你计较了。”
“何必惺惺作态。”
说完,他一扬手,我于是右脚一拐踉跄向后,狠狠跌倒在地,撞到身后柱子,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只听得燕王怒斥道:“冯钧,你实在太过放肆。”
“我,我不过轻轻碰他一下,”冯钧被吓得语无伦次,愣愣地盯着我:“慕容仪,你不必做戏,你,你快些起来。”
我哪里会去理会他,翻开衣摆,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艳红艳红的一片,将白净的鞋袜染得面目全非。
我伸手要去拖鞋,但是一点力气也没有,燕王此刻来到我的身旁,蹲下来查看我的伤势,我疼得大汗淋漓,语不成言:“王上,我,好疼。”
也不知是哪里疼,我眼中蓄满泪水。在他面前,我从来不知尊严为何物,我只知道,他多看我一眼,多留在我身边一刻,我便能安然的多活一天。
我终于得偿所愿,在他怀中安心的晕睡过去。
再醒来,依旧艳阳高照,是个不错的日子。
燕王坐在床边痴痴的看我,我心中窃喜不已,不知是否要惊动他。
他的反应比我快,动作很大的站起身,偏头望向窗外,不再看我。
窗户外头,光秃秃的一片,也不知有何可看。我觉得燕王今日格外古怪,于是弱弱的唤他:“王上。”
他这才如梦初醒:“朕命太医替你瞧过,脚上的伤并不严重,过几日就会好了。”
“可是王上,我心中的伤该怎么办呢?”我一张口便是含情脉脉。
也不知是否被我感动,又或者甚感恶心,燕王终于转过头来,将我仔仔细细瞧了个遍。
他感叹说:“仪儿,你太多变,朕不知到底该不该相信你。”
“原来王上担心的是这个。”我忍不住笑,卧在床上,冷静自持。“王上信我,我便是值得信任,王上若不信我,我便是不值得信任的。一切全凭王上决定。”
“朕真的可以信你吗?”他又问。
我答他:“有何不可?”
于我和他而言,信或不信,彼此结局早已注定。
我的右脚不过磕破了皮,看似很严重,其实并无大碍。
等到燕王要审讯冯钧时,我由绿池相扶一拐一拐来到大殿,殿中人都已到齐,燕王身着华贵的深色金丝绣纹的宽袖长袍,双眼细长,神色自若。十分悠闲。
而被人压住跪在殿中央的冯钧,衣衫破烂,披头散发。十分落魄。
丝毫不见昔日光彩。我不免有些兔死狐悲。
路过冯钧时,故意将左手长袖微微一挥,从他后背上扫过。他抬头愤愤看我,我借机打量他,脸色乌青,唇干嘴裂,一双桃花眼也变得浑浊,显然没有睡好觉。
几日牢狱之灾竟将他折磨成这幅模样。不知燕王此刻可还能不能说出我不及他万分之一的话来。
我又免不了得意一笑。
燕王朝我招手,因脚伤未好,特被恩准坐在他身边。
原以为地图之事会不了了之,当得知冯钧被收押择日审理的时候,我真是大吃一惊。
但仔细想想,也并不稀奇。
燕王此人,无情无爱,翻手捧你上天,覆手又将你摔下地府。这样的手段我自己也是尝试过的。
“冯钧,你可认罪?”燕王眼眸轻挑,幽幽开口。
他语气疏离,甚至带着几分轻视。我坐在他身旁,正襟危坐,静默不语,打算仔仔细细观看此番难得的好戏。
冯钧的嘴张了又合,最后舔舔唇,抬眼直直看向我:“慕容仪,你真卑鄙。”
我笑起来,我以为只有女孩子家才会逞口舌之快,原来圣洁如冯钧也喜欢这样的做派。
“冯钧,仪儿双手有疾,那地图精准细致,根本不可能是他所绘,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认诬陷他人之罪吗?”燕王威严无比。
我低头看看双手掌心,那日握剑自伤后,留下了浅浅的伤疤。突然想到一句话,正好送给冯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看到冯钧终于无望,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我很是痛快。恨不得大笑三声。
燕王突然转头看我:“仪儿,你想如何处置他?”
他表情认真且温柔,并不像开玩笑。我想了想,狠狠道:“不如将他大卸八块,丢到深山喂狼。”
“好。”他痛快答应。看也不看还跪着的那人。
我反而觉得不安,燕王心思诡异莫测,莫非,他又在试探我。我立即抬头娇媚的看了他一眼,问他:“王上当真舍得?”
“为何不舍?”他反问。
这样的燕王心狠手辣得几乎要叫我害怕。
可我是谁,我若真的害怕,就不会呆在这里,并且完好无损的呆了五年。
我与燕王之间的谈话尽数传到了冯钧的耳里,可他跪得稳稳当当,一动不动,半点惊恐的反应都没有。
实在无趣。我胸间伤口隐隐泛痛,真想快些结束一切早些回房歇下。
于是,我眉眼含笑,乖巧投进燕王的怀里,将头靠在他胸口。撒娇说:“王上,我是那么蛇蝎心肠的人吗?我只是,不想在宫中再见到此人。王上就放他出宫,让他今生今世都不许再踏入皇城,可好?”我仰头冲他眨眨眼,一脸期待。
他点点头,抚摸我的青丝,做了决定:“就依仪儿所言,赶他出宫,此生再不许踏足皇城。”
我这样提议无非是想体现我是这样宽宏善良。毕竟对他来说,出宫或许才是最大恩典。
此番冯钧也算因祸得福,我并不亏欠于他。
眼见昔日朝夕相处,同床共枕,宠爱有加之人被侍卫粗鲁推搡离去,燕王始终无动于衷。
绝情至此,也算难得。
冯钧被人推到殿门,他突然踉跄倒地,复而慢慢爬起来,回头看了一眼。
我不知他在看什么。竟然眼中满是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