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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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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李超不认得许晓鸥,也没形容那个人的样子,或者是他粗心,或者是怕刺激我。
而我没有问,或者是我粗心,或者是事实本身已经够刺激。
但我总觉得,应该是许晓鸥。
果然就是许晓鸥。
我心里喊一声BINGO!喊完又觉得自己傻B。
猜对了又怎样,现在天窗开了,潘多拉是欢快地撒丫子跑了,剩下的人怎么办?
怎么办,该我操心么?
我揉揉眉心,问周毅,你打算怎么办?
周毅还是不看我,沉默了一阵说,能怎么办,就看你肯不肯原谅我。
口气十分冷淡,哪有求人原谅的意思。
但我就这样选择了内容,忽略了语气,甚至心里微微放下了。
其实以他的条件,说甩我就甩了,有什么好解释的。
看你肯不肯原谅,真给面子。
那时候因为自己也晕乎乎的,并没有注意到他声音有点抖,含而不露的紧张。
我其实心乱得很,也没什么真切的打算。
人家揭盖都是有备而来,我纯属误打误撞。
但是不原谅,难道就此一拍两散?
想了想说:原谅可以,赶紧跟他分手。
说出来顿觉无力。
这么八点档的台词,真没创意。
周毅说,我会的,其实一直都想分,一开始就没打算在一起——是你没给我足够时间!
这回声音里不但有不耐,还有烦躁。
我只听得莫名其妙,仿佛自己逼迫了他。
仿佛我是那个言情剧本里,棒打鸳鸯的老咖。
你没给我足够时间。
我忍着胸口翻滚的冷笑:你什么时候让我给过你时间?
最无稽的是,分手这种事,要什么时间?
真想分,不过一句话。
周毅说得没头没脑,却让我知道,他不情愿。
很不情愿。
但台词都说到这儿了,下一句也就顺理成章:
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说分手。
周毅霍然抬头,诧异又嫌恶地看我:这多恶心。
何必这么伤害人家?
是挺恶心的,我说完就后悔了。
恶心他做的这件事,恶心自己说的这句话。
恶心现在这样苍白的场面。
人家好好的男孩子,前程大好,又不是没人喜欢,生生被我掰弯了。
他知道咱俩的事,总说自己不道德,不应该,叫我好好对你。
分了好几次,是我放不下。
我死捏着手,抑制住想狠抽自己一巴掌的冲动。
李洛你他妈活该,一开始不发飙,就得听这些没道理的垃圾话。
人家好好的,纯洁小男生,还挺替你们着想,时刻准备着牺牲自己。
你一个老GAY,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被话戳死也是该的。
我内心天人交战,外表只是一味的平静。
导致后来周毅说了什么也没怎么听进去,只记得最后他说:你别管了,总之我会分手的。
见我没应声,蒙了头继续睡了。
没多久居然响起了呼噜。
我在呼噜声里哆嗦着起身,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黑方,灌了两口。
冰凉火热的酒线,压住了躁动。
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点了烟。
周毅居然睡得着,我其实不吃惊。
他态度恶劣,我也不奇怪。
以他的性子,这轨出得多半挺辛苦。
一直怕我发现,提心吊胆到现在,终于真的摊牌,居然不是死刑,一颗心反而松了。
之后的不耐烦躁,大多是因为羞愧。
我都理解。
抽了大概半包烟,眼前云山雾罩。
脑子里更是一片混沌。
看看表,凌晨2:54。
我不能找李洛,太夜了。
也不想找成莫,已经睡不了,经不起再被嘲笑。
就这么坐着,什么也不想,坐到了天亮。
天微微发白,我洗把脸,出门上班。
严为民推门进来,看到站在茶水台边的我,吓得止了步。
严为民是部门主任,我的顶头上司。
“草,这是几点?难道我家钟坏了?”他脸色一青,忙低头看表。
“7:30。”严为民说着抬头,四处张望,想看看有没有其他人。
但是真的有点早,偌大的办公室,只有我们两个。
“7:30没错吧,是7:30吧?”
我心情再沉重,也忍不住笑。
“7:28。”
“你的表快了两分钟,严总。”
严为民抿下嘴。“李洛,”略带迟疑地问,“你是李洛吧?”
“我不是李洛,我是严为民。”水开了,我冲了包速溶咖啡。
严为民不说话了,瞪我一眼进了他的办公室。
我想想,把那杯冲好的咖啡先给他端了进去。
“严总,压压惊。”
严为民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
“你真的是李洛?”
我没理他,走了。
上午开会。
严为民发表例行演说。
“我不多讲,就说三点。”
“第一,”
“第三,”
“第四……”
“今天开会的目的,是传达两个意见。”
“这第三个意见是……”
“你们都知道,我不是个爱啰嗦的人,我最后再说五分钟……”
说了大概两个多小时,终于散会。
我是被隔壁同事推醒的。
昏昏沉沉往外走,离出门被严为民叫住。
“李洛,你留一下。”
我觉得头疼。
不是比喻,是真的头疼。
在他对面坐了足足五分钟,严为民一直没说话。
我眼皮都打架了。
还是年纪大了,熬不起夜。
在我斟酌开腔前,严为民终于问道:“李洛,你怎么了?”
“我想请假。”
“不准。”严为民毫不犹豫地拒绝。
“你到底怎么了?”他继续执着地问。
“我想辞职。”
“走吧走吧,下午别让我看见你。”严为民皱着眉头挥手赶我,好像留我的那个不是他。
中午去了楼下咖啡厅,叫了当日的特价午餐。
咖喱牛肉饭配奶茶。
牛肉不知道是没炖够,还是炖太老,怎么嚼也嚼不动。
但我又懒得吐,就这么龇牙咧嘴地与之搏斗。
直到成莫嗤笑:“你跟块牛肉过不去干嘛?”
“嚼不烂。”我说。
“那就吐了。”
“舍不得……”我说,“都嚼了那么久。”
如果现在吐掉,之前的力气不都白瞎了。
“你知不知道,有个东西叫沉没成本?”
成莫曲一根手指,敲敲桌面。
我摇头。
“为了已经花出去,明知道血本无归的付出,再贴一笔新投入,你觉得合适么?”
我鼓着腮帮。
“成莫,你想说什么?”
成莫眨眨眼,眼里是凉薄又怜悯的神气。“你说我想说什么?”
我找他出来倾诉,也知道多半会招来讽刺或挖苦。
但现在是白天,白天我的耐受力比较强。
我跟他讲我昨天说的那些话,几乎要看不起自己,自嘲说,像不像八点档台词?
结果成莫却没有笑。
像,但这没什么。
为什么?表现这么俗,还没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免俗?他说,李洛,你只是个普通人。
我对这个认知略有不满。是么?我在你眼里很普通?
要知道,人的经历大同小异,感情问题尤其如此。
一个人无措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会说出电视剧台词,一点都不稀奇。
你的反应很正常。
既然如此,我不过吃个套餐,多嚼了两口牛肉,你何必一脸不以为然。
我使劲嘬着腮帮。“嗯,你想说什么?”
指桑骂槐的。
成莫看我一会,叹口气。“实在嚼不动就吐了吧。”
我“哦”一声,使劲咽口唾沫,结果就噎住了。
“咳咳咳……”
成莫一下站起来,猛敲我的背。
“你干什么?”
他在心里骂我白痴,我听到了。
“不想吐,还可以咽下去。”我一边说一边摸嗓子。
成莫不做声。舀了勺白饭,塞到我嘴里。
又不是卡了鱼刺。
但他脸色不好,我只能乖乖吞了饭。
“怎么样?”他问我。
口气倒比脸色温柔。
“淡。”
牛肉本来就嚼得没味道,还搭口白饭。
“淡啊。”他又舀了勺咖喱,我张开嘴——
没想到成莫居然能这么体贴。
然后他把咖喱塞进了自己嘴里。
薄薄的嘴唇上沾了青黄的汁液,看起来有些碍眼。
“该啊。”
他坐回原位,拿出纸巾,轻描淡写地一擦,挥手叫侍者买单。
“你再陪我坐会儿。”我一点不想他走。
“你不是自己挺有主意的。”他站起身。
我看着他,想留又不知怎么留,心里发空。
“我还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不重要。”他说。
“谁的意见都不重要。”
我突然想起成莫以前说过的一段话。
为什么历史那么久,人们还总犯相同的错误?
并不是没有人分享经验,相反,过来人那么多,说的也句句是真理。
只是后来者不听罢了。
南墙必须自己撞一次,才晓得疼。
你找人倾诉,寻人求助,要的不过是自己想听的那句话。
其实心里,早有取舍。
成莫临走前说,阿洛,什么都是假的,面子,常理,经验。
自己心底要什么,才是真的。
至于要不要得到,另说。
做人,千万别难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