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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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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初五已过去了好几日,段清霜却还未回。午饭后,收了碗箸的阿四小五只呆在房中不走,被他问上一句,方才磨磨蹭蹭出去。却是时不时又敲门进来,或是问可要茶水,或是问可用研墨,再不然便是扯几句东街西巷的闲事,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两人已是轮番来了有数十次。
等到阿四又一次敲门进来,问是否要茶水时,左逸之合了书,看一眼手边几乎溢出的杯子,抬头含笑看着面前捧着茶壶,分明一副有话要说的人:“阿四是要问清霜之事罢?”
“是,”阿四迟疑一下,“段大人他……”
“段大人他六天前就应该回来的啊,”门外一向性急的小五跑进来,急急地道,“不会是有什么事吧?”
“兴许只是有些事耽搁了。”随手端了手边杯子,饮一口茶,因为冲的次数太多,原本清淡茶香已是全无,只留下了寡淡的涩。
“可是段大人从来都很守时的,”一旁不爱说话的阿四也是满脸担忧,“这次迟归这么久,大人……”
“清霜不回自然有他的道理,”再将杯子送到唇边,口中涩味愈重,弯唇慢笑,“你们都毋须担心了。”
“大人,段大人……”
“我这里还有些文书要看,”性急的小五还要开口,被左逸之笑着打断,“你们若无别事,先下去罢。”口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到清冷。
“是,大人。”阿四拉一把还想说什么的小五,退了出去。门关上时,传进来小五略带抱怨的声音,“平常大人出门,要是回的晚了,一个时辰段大人能问上几十遍,如今段大人晚回了六七日,却不见大人问上一声,大人他真是……”
“小五,”另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说话的人,“大人们的事哪里轮的到你来说道。”
“是,三哥——”
脚步声渐渐远去,翻开书低笑一声,转头,窗边的水仙随着风轻轻晃着,忽想起,那人附在耳边的谑笑,“大人果真一副冷心肠啊!”
那笑中有多少是戏谑,有多少是嘲讽,又有多少是别的东西,他从来没有细辩过。
思绪渐渐定下来,房中安静的能听到风翻动书页的声音,数年前,也是这样的午后,曾有人与他对面而坐,安然微笑。
门忽被谁猛然推开,一阵清风灌进来,抬手压了被风翻动的书页,未抬头唇边已不自觉染了笑:“清霜何时学得会先要敲门……”
“逸之兄,”正关门的人并未听到他的话,几步跳到桌边,在他对面坐下,一双圆圆的眼睛弯成一对月牙儿,“我见他们都在忙就让他们指了路,自己过来了,没有打扰到逸之兄吧?”
“怎会呢。”掩上书温和地笑一声,“今日怎么有空来。”轻缓的笑声里有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望。
“我早便想过来看逸之兄你了,只是齐大人说吏部这些日子有些忙,不许我出城,”曾远依旧如三年前一般托着腮,眨眨眼睛笑,“我同他说了好几日了,他才许我今日出城。”转头看看四周,“段兄今日不在吗?”
“他有些事出去了,还未回来。”顿一下,接着笑道,“曾远寻清霜有事?”
“我随口问问,”曾远露出两颗虎牙,眨着眼睛笑,“逸之兄三年就要任满了,日后可会留在京中?”
“此事怎能由得了我做主,”低头收着手边的书,笑得风轻云淡,“自然是要看旨意的了。”
“那倒也是,”曾远摸摸头,咧开嘴,“我前两日陪齐大人到崔相府里,听崔相与齐大人闲聊时提起过逸之兄,”嘴角咧得更开些,“听崔相的意思似是想将崔小姐嫁于逸之兄呢!”
“是吗。”淡淡笑一声,眉目弯的清和。那人精致的一张脸又浮在眼前,只是满脸凉意,大人可敢说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哪怕,一丝?!
哪怕一丝——
若是当时他说了没有,不知那人可会相信,低笑一声,想来也是不会的罢。
“我在礼部中听他们说起过,崔小姐是万里挑一的佳人呢,知书达礼,性情贤惠,与逸之兄……”曾远说得兴起,圆圆的眼睛闪着光,仿佛佳人在抱的是自己。
天色渐晚时,小五敲门进来道是门外有车子来接曾远。将他送到门外,曾远摆着手笑:“竟是搅扰了逸之兄这么久,逸之兄不必再送了,”转头看看停在不远处街上的马车,看他的视线也落在那辆装饰略显华贵的车上,白嫩的脸上现出些羞赧,“是齐大人府里的,他说怕我回得晚了进不了城,明日不能依时到礼部。”像是解释,又分明是在掩饰。
轻轻笑一声,收回目光:“路上小心。”
“嗯,”曾远应一声,拉着他的手笑,“逸之兄……”
一阵马车声突然传来,须臾,一辆青幔华盖的马车转过街角,在衙前停下,帘子被掀开,有人从车中躬身出来,墨发青带,配着一袭月白长衫,初更才暗的朦胧天色中让门前站着的人不由恍惚,唇边笑意自起:“清霜回来了。”
“逸……”段清霜下了车,抬头望见他,眉眼一弯笑开,却突然一顿,望一眼正拉着他的曾远,脸上笑意依旧,眸中却多了分凉意,“是曾大人啊——”
“段兄,”曾远有几分惊喜地笑,“逸之兄说你有事未回,我还以为今日不能见到你了呢,不想竟是这么巧,也是值得欢喜的一件事了。”
“曾大人言重了,”段清霜笑得不咸不淡,“若是有空,可改日再来。”
“嗯,”曾远丝毫未听出声音中的冷淡,一双眼睛几乎弯成新月,转回头看过来,“逸之兄若是能留在京中就好了。”
不置可否地淡笑一声,抽回了手,眉目柔和:“改日再见。”
这边厢曾远才转身,身旁的段清霜也转了身:“下官先回去了。”话音落时,人已在数尺之外。
“清……”前面的人走得极快,直到后院时,他才稍微赶上,眼看他要转过走廊,忙开口唤道,“清霜等等——”
廊下的人停了下来,却并未转身,瘦削的背影在昏黄的灯下愈显单薄。莫名的心中一动,举步走到他面前。面前的人略低着头,视线并不与他相接。
县中的人都说段清霜相貌生得好,他虽知道,却从未细看过,此刻细细的看,确是五官如画,眉眼唇鼻皆生得恰到好处,哪怕稍移一许都会失了那番韵味。面前的那人突然抬头,璨黑的一双眸子中落了檐下闪烁的灯光,似是夏日阳光下一泊粼粼湖水。
“清霜——”轻缓的声音比素日更柔了十分,只是拖长压低的音调,像是呓语,更似叹息。
一阵晚风吹过,掠起他鬓边垂着的发,抬手想理顺那几丝凌乱,指尖触到触到顺滑的鬓角,却是一顿,唇一弯,手只落在那人的肩上:“清霜,今日,早些歇息罢——”
那一双璀璨的眸子瞬间黯淡,许久,慢慢聚起往日的清凉,嘴角一扬,侧身与他擦肩而过,“劳大人挂念,多谢!”衣角随着才起的晚风轻轻扬起,似是一片月光从身边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