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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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偌大个太医院就这么几个人？哪个有空？跟咱家走一趟吧！”一个近侍站在门口，挡住了门外的阳光，不耐烦地朝屋里大喊了一声。
他躲在角落里翻着医术，身杆微微地直了一下。这句话听着很耳熟，想起来，当年的夜半，先皇的近侍不就是喊了这么一句话么？然后自己跟着去了，然后看到了龙榻上的童严。可也只是微微地直了一下，又缩回去。已经变天了，自己是跟着童严的人，现在还有哪个后妃会愿意让自己去看诊？
“请问大人，是去替哪宫的夫人诊治？”在场年纪最大的太医站出来，鞠了躬，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太医院好大的架子！还要挑人哪？”
“不敢。这宫里大大小小的都是金枝玉叶，大意不得。若是知道了是哪宫的主子，也方便找个熟悉情况的去，您看是不是？”
“你倒是挺细致的啊！”那近侍笑得诡异，“不过，这次用不了这么谨慎，就是去看个死人。”
“死人！”老太医干笑两声，“大人说笑了吧？”
“谁有空和你在这里说笑！棺材都运到了，开个棺，验个尸，确定了真是童严就没事了。屁点大的事情有什么好盘算？快！快！别让太后和皇上等急了！”近侍不耐烦地吼了几句，又言语暧昧地加了一句，“验尸可是要脱光了验的，那么好的机会别浪费了。”
童严！话音一落，整个太医院都安静下来。先皇暴毙不到半月，童严便被太后罢官免爵，更被牵扯入一系列贪敛财物的罪责中，以太后和新皇对他的厌恶，想来是绝然逃不过凌迟车裂的。总算他还知道时务，早一步自尽而死，一尺白绫总算是留了个全尸。现在这番验尸，难道还怕他假死不成？若真验出个万一来，要如何是好？再说新皇初登大典，喜怒不知，这差事只怕凶多吉少！哪个敢接？都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藏到哪个角落里去。
在这一片死寂中，他站起来。拍了拍外袍上的尘垢，整了整衣冠，缓步走到门口。“大人，小臣愿意前往。”
“你？”近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还来不及说什么，就有人接了口去：“大人，先皇在世时，此人常被召去看诊，要给童严正身最为合适不过了。”一言既出，立刻应声四起。
“小臣曾多次为童严看诊，定能不辱使命。”
“哦？那是最好了。也省了咱家的麻烦。”近侍冷笑着，转身出去，“还站着干什么？跟上吧！”
跟着走过了半个皇宫，拐进一条幽长的巷子，狭窄的走道，高耸的围墙，阳光透不进一点，只有死气扑面而来。
“该死的地方！咱家可不想再来了。还不走快点。”近侍白了他一眼，快步往前走。
天牢潮湿阴沉，列着两排禁军督卫就越发显得压抑。他几乎透不过气来，几乎忍不住要往后退几步。就听里面有个老妇的声音：“太医带来了？”再走进去，看到旁边坐着的新皇。
“是。太后娘娘。”近侍舒展了一路板着的脸，陪笑地走上去，“听说还是以前在童严面前很红的家伙。”
“哦？那倒是不错。”太后抬了抬下巴，“快让他去看清楚了。”
他领了旨，走到牢里，一具漆木棺材停在中间，棺盖靠在一边。边上只站了个举着火把的狱卒，还努力把身子往外靠，也不知是生怕诈尸，还是觉得棺里躺着的人下作，会污了自己。他走到棺边，轻叹一声：“大人……童严，我来看你了。”
探下身子，只见那人睡着，想是入殓前收拾过了，若不是脸色青白，实在就像是叫一声就会醒过来。想起来，自己几乎每次见他，都只敢匆匆地偷看几眼，何时像现在这样大胆？然而，这恐怕也就是最后一眼了。如此想，他竟对着尸首愈看愈痴。
那个狱卒见他渐渐把身子探进棺材里去，以为是自己的火光不够，虽然有些心悸，还是尽职地把火把斜着够了上来。火烧得旺，掉下几点炭灰。“你想干什么！”炭灰落在非衣上，他勃然大怒，一把抢过火把，挥开狱卒。一手小心地高举着火把，另一手伸到棺木里，把炭灰轻轻掸去。手指划过童严的脸颊，冰凉。心中一阵酸楚，几乎落下泪来。
“怎么那么久？有问题么？”太后在他身后问。
他长呼了一口气，把心绪平静了，转身跪下：“启禀娘娘，启禀皇上，棺中的确是童严的尸首。”
“是吗？那就算了。”太后千金之躯，想来也挨不得这里的阴森，连忙挥手让人收拾了，“去埋了吧！哀家不想再见到他。”
“且慢！”继位的新皇是先皇的庶弟，“母后……依儿臣看，既然是那妖孽的近臣，只怕还要防着他们串通。还是，验得‘仔细’点才是。”
太后的目光在新皇、棺木和他之间来回了几遍。“皇上，您初登大宝，朝中老臣都还看着呢！别太过头了。”说罢，她缓缓站起身来，走出去，“哀家累了，您看着办吧。哀家也不想为难他，只要知道是死了，也就算了。”
“是。儿臣谨遵母后懿旨。”新皇送着太后走了出去，回过身来，嘴角扯出一丝微笑，拢手道，“棺木里那么暗，又包了许多层衣服，既看不清容貌，又看不清身形，如何能辨清真假？还是仔、细、点、验、一下吧。”话音刚落，就见两个督卫走上去，把尸首生生从棺木里拖拉出来，摔在冰冷的地上。腰际的玉组佩砸下来，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那是什么？”新皇斜着眼看过来，冷哼一声，“一介罪臣，入葬的规格倒是不低么！童家的家伙还真是不知好歹！给我都扒了！”
“是。”话音一落，又上去两个督卫，一个拔了发冠上的玉饰，另一个毫不客气地捏开尸体的嘴，掏出里面的白玉含蝉，随身的物件随着一件件衣物摔得满地狼藉。
“皇上！”他惊叫着，扑到新皇脚边，拼命地磕头，“皇上！先皇生前曾下过旨，要童大人……要童严陪葬，这样……这个样子怎么为先皇陪葬啊！还请皇上明鉴。”砰砰砰的磕头声回响在阴晦的狱中。
“那就不陪！”新皇甩开外袍，硬质的袍角打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痕，“治第宅，造冢圹，放效无极，不异王制……这种祸国殃民的妖孽，有何资格为先皇陪葬？”
连陪葬的资格都没有了么？他匍匐在地，眼前迷了血污，脑中一片迷糊。想起先皇弥留之际握着童严的手不放，童严紧绷了十数日的脸突然绽开一个笑容：“放心吧。不用多久，我就会来陪你了。记得吗？你给我看过的图纸……一墙之隔而已……我来陪你。”
“启禀皇上，罪犯身上衣物已经扒尽。”
“开始验尸吧。”
抬起头，额头红的是血，黑的是污，他慢慢爬过去。那具青白的陌生的躯体就躺在前面。他撒了谎，他对童严的身体一点都不熟悉。因为先皇太宝贝童严，宝贝到谁都不能多看一眼；因为他自己心里有邪念，他怕会被人发现……
“很好看么？”新皇冷笑着走过来，掩鼻绕着尸体走了一圈，“也不过如此而已。真是让朕失望！”他挥了挥手走出去，“埋了吧。”
于是那个到太医院来找人的近侍走过来，想来也是新皇跟头得宠的人，做事利落干净又不失分寸。他先吩咐督卫们把脱下来的衣物放回棺材里抬走，又让狱卒找一席茅草来好歹把人遮一遮，然后才从一旁托盘里拿过一只精美的黑漆木杯，蹲下来，带着一丝怜意的叹道，“不是咱家说你，你要疯也别当着皇上的面疯哪！这不是自找死路么！嗄……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是皇上赐的，你就安心地喝了吧。”
半柱香后，近侍走出那条幽长的狭窄的透不进半点阳光的充满死气的长巷。新皇坐在外面的步辇上，笼在夕阳的霞光中。
“怎么那么久？”
“奴才不敢大意，所以等了一会儿。”
“干净了么？”
“启禀陛下，都干净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