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旧时明月旧时身

2、忆往昔佳人依旧

　　思绪飘回多年前，慢步走在宫闱中的稚子，那个容易脸红的孩子。
　　他忍住泪水瞪着红红的眼，说，“爹生病了，整日咳血，范太医说是肺痨。”
　　他还说他不难过，爹爹只是想娘亲了。
　　燕子挥翅越过高高的宫墙飞去远方，病重的琴师抚摸着他的发，只是一句，“怕是赶不上这次的演奏了，晏儿，你便代替我，出奏吧。”
　　琴师嘱咐我道，“好生庇护他，云昭公主，今世皇家所施我们一家的恩，已无以为报了。”语句苍白。
　　琴师去了，留下尚还年幼的司空晏在这深深宫院之间。那夜他轻叩我的木窗，满脸泪痕，他与我说了他娘亲和爹爹的故事。
　　他说，“娘亲是个舞姬。”那时我纵是年幼，也明白这个身份背后有数不尽的辛酸。
　　“娘亲的身子一直不好，大致是年少时的辛劳造成的，生活也很拮据，但那时虽贫苦，倒是最最幸福的时刻了。”
　　他说，娘亲会煮桂花粥，很香很香。
　　“娘亲生病后，爹爹带着我凭着一身的琴技在街头乞讨为生，”他抹抹脸颊边的泪水，“一日，一辆轿子停在我们面前，想是富贵人家的老爷，留下了一袋银子。”
　　“等第二日晌午时，那富贵人家的老爷又来了。爹爹这才知道，那老爷便是皇上。”我看了他一眼，原来父皇是这样识得他们的。
　　“那你的娘亲呢？”我问道。
　　他眼角涌出的泪滴落在我的掌心，几多年，余温尚在。
　　他说，“待我们终于有为娘亲看病的钱时，大夫却说已回天乏术。”
　　随后我一咧嘴便哭了，他慌张地手足无措，一边笨拙地用袖子擦去我的泪珠，一边将我往怀里拥。
　　他眨着泪眼沙沙问道，“你哭什么？”
　　我一边张着嘴哭一边回答，“我也不知道。”他傻傻地看着我，我接着说，“看你那么难过，我也就难过了。”
　　他却破涕为笑，我问他为什么笑，他却回道，“公主怎么会像你一样傻。”我一下子止住眼泪，推开他，心想我明明就是被你弄哭的怎么就傻了呢。
　　他收了笑脸急急地向我道歉，我却转过头爬进屋子不再理他。
　　他那时候应该是很伤心的吧，第二日随年告诉我他靠在墙边睡了一夜，去见他，果然一个喷嚏连着一个喷嚏，是着凉了。
　　父皇的生辰快到了，我去父皇当初赐给他的小院子找他，与他共同商量今年送予父皇的生辰礼物。
　　他思考很久，低头长长的睫毛随着眨着的眼睛一扫一扫的，我却一拍脑袋说，“就那首《木兰辞》，如何？”
　　决定后，我请来母妃为我编排这一支舞，当年就是一支舞，母妃夺得了父皇的宠爱，随后才有了我。
　　自那天后，我日日忙于排练这支舞。其实我并不会跳舞，那时年幼，也不觉得这个任务有多累，只是每到沐浴时，母妃瞧见我身上磕磕碰碰的青紫色淤青常常会瞪到双眼通红，她甚至有劝过我，可我一抬头就说道不疼。
　　我怕司空晏没有令父皇开心会被父皇打发出宫，我怕他会离开我。
　　约莫是那时稚嫩，现在想来，司空晏不可能一辈子陪在云昭公主的身边。
　　晏哥哥不可能一辈子静静地伴在昭儿的身旁，为昭儿奏出一支又一支的动听曲子。
　　后来，我身穿特制的小战甲，一抱手在宴席上向父皇请安，全场的焦点聚集在我幼小的身上，我不顾因为紧张手心出的汗，一挥手意识司空晏奏曲。
　　琴音铮铮传来，我踮脚一步一步踏在音节上，时而如女儿般柔弱温雅，时而如男子般坚硬刚强，豪情万丈。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温润的歌声从我稚嫩的口中缓缓吐出，语调突然转为凄凉哀愁，“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
　　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一扭小腰，我似满腹心事般望过不远处身坐金质龙椅的父皇，又皱着眉摇了摇头，“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我捏住丝绢轻轻盖住忧伤的小脸，“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
　　曲调疾走向上，渐渐急凑起来，“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步伐也慢慢地坚定了起来，我一收方才的满面愁绪，严肃地一叉腰将手中的手绢向脚边一丢，“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随后抽出身边别着的精致小皮鞭，向前方用力一抽，继续舞了下去。
　　一舞终了，琴声也缓缓平息下来。父皇一摸胡须激动地站了起来，大声叫好，我按礼低头俯身于父皇身前，父皇将我拉了起来，满脸愉悦。他拥着我坐在龙椅上，问我是谁教的我这支舞，我笑得甜甜的，回答是母妃。父皇笑着转头望望母妃，母妃便用手抵住嘴低笑盈盈。
　　我拉了拉父皇的衣袖，小嘴嘟着抱怨道，“昭儿也好辛苦的。”父皇拍拍我的小脸问道，“那，昭儿想要什么赏？”
　　我装作沉思一阵，如自言自语一般嘟囔着，“若我也能如花木兰一般上战场杀敌军就好了。”父皇一把包住我的小拳头，“又再说胡话，朕怎会舍得昭儿上那凶险的战场呢。”
　　我将父皇的大手抱住，小声撒娇道，“我可是父皇的乖闺女，这次的曲子是晏哥哥弹奏的，晏哥哥的娘亲爹爹都不在了，我想请求父皇令晏哥哥留下教我弹琴，这宫里也能算他半个家。”
　　父皇便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