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天有情Ⅱ》郝幸福

7、chapter 7

　　搞什么啊？！

　　这种焦躁不安的预感……

　　恒旭和沈晴天的互动，似乎非常的密切，又似乎完全的独立，既不像朋友也不像是敌人，猜不透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站在一起却是意外的和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难道……

　　不可能！

　　于盛十握着恒旭的右手不自觉地越收越紧。

　　恒旭不明所以，也不好对于盛十发火，只是挣开于盛十，问道，“盛十，你来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跟我说吗？”

　　于盛十好一阵子没说话。

　　终于发现于盛十神色凝重的异样，恒旭说，“如果不是我非知道不可的事，你又这么为难的话，就不要跟我说了。”

　　于盛十跨前一步，眸光中射出的专注视线几乎要把恒旭穿透。

　　恒旭不自在起来，“婆婆妈妈跟个女人似的，你想好了再来跟我说。”

　　恒旭走到门边，要开门，被于盛十制止。

　　恒旭往床边一坐，不再掩饰自己的不耐，“于盛十，你最好是真的有重要的事情！”

　　卧室里的空气变得浑浊起来。

　　于盛十在心底积压已久的不安与情感一触即发，“恒，我知道没有人能够说服你，动摇你，改变你已经做出的决定，那么，我给你一道选择题，我跟沈晴天同时遇难，如果你只能救一个，你救谁？”

　　恒旭怔愣，犹疑，“你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

　　恒旭挑眉冷道，“你这是他妈什么狗屁认真的选择题？”

　　于盛十说，“我跟他，一个是你多年的挚友，一个是你所谓的敌人，这么简单的选择题，你都要纠结？”

　　恒旭心跳加速，别开头，“这不是难不难的问题，而是有没有意义的问题。”

　　于盛十脸色难看，“当你不是随意的，不假思索的给我那个正确答案的时候，这个你认为没有意义的问题，它就已然有了意义。”

　　恒旭倾身，拿过放在床柜的烟盒，抽出一根，夹在手中，放在唇上，用打火机点燃，缓慢吐纳。

　　多年的相处不是假的，于盛十了解恒旭，非常了解，自然明白恒旭这个举动背后的含义，他就是要逼恒旭表态，逼恒旭把隐藏的心情推上台面，不容逃避，“恒，这已经是你跟沈晴天之间刻不容缓的问题，趁现在还来得及，无论你跟沈晴天有什么约定，做什么游戏，都到此为止，别再沉溺下去了。”

　　于盛十继续说，“这个世界上除了人类，没有其它生物会思虑，因为没有选择。花开了就开了，有人照养就照养着，没有人照养就在野外自开自赏，每件事物怎么发生就怎么发生。没有选择，也没有选择者，就不可能有焦虑。谁会焦虑？谁会紧张？只有人会。有了选择的可能，焦虑就如影随形，对我们来说，每一件事都有选择，都必须选择，这是一种有意识的努力。如果选错了，就选错了，那是你的责任；如果选对了，就选对了，那也是你的责任。沈晴天跟韩七七的事是他们的事。你跟沈晴天的事，是你们的事。我跟你的事，是我们的事。我们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进行选择，无意共享，却难免相交。每一次选择都是在黑暗中进行的，没有什么是确定的，做这件事还是不做这件事？走这边还是走那边？结果是什么？好还是不好？做了才知道，选了才明白。每一次选择都是最后的选择，不能取消它，不能忘记它，也不能改变它，因为选择铸成命运，它将跟我们在一起，并成为我们的一部分。恒，我出了这样一道选择题也是我的选择，只要是选择就有风险，我是冒着失去你的风险在说这些话，你好好想一想，然后给我一个答案：是我退出你的生命，或者，你退出沈晴天的生命。”

　　许久，“这算什么？！”恒旭低哑的声音扬起，“你难得来我这里，就为惹我生气？！”

　　于盛十看着恒旭在烟幕后的俊杰面容，有些模糊，眼神也是少有的迷离，“这并不突然，自你跟我说了沈晴天恨你的原因，我就一直在想，想了很久，怎样才能让你幡然醒悟？怎样才能让你别再跟沈晴天牵扯？沈晴天真的没你想的简单，他已经疯了，把一切都豁出去！这样的人是可以咬得你面目全非，浑身是血的！你告诉我，除了以我们之间的交情做为威胁你的筹码，我能怎么做？”

　　恒旭捻熄烟头，余雾在烟灰缸里袅袅升起。

　　“盛十，别逼我思考，我不擅长。”

　　“那不是借口，你只是不愿意思考，并非不擅长思考。”

　　恒旭往后一躺，仰看天花板，目不转睛。

　　于盛十没有忘记见好就收的道理，“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七天后，我会再过来，如果沈晴天还住在这里，我们从此恩断义绝。”

　　“盛十，别逼我！”

　　黑色的夹克把恒旭略显苍白的脸衬得像陶瓷般细腻。

　　于盛十深呼吸，“我这不是逼你，我是在帮你。污渍若不尽快除去，只会不停深入，如果一个画家工作一天之后，发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油彩，他可以简简单单地把污渍洗掉，因为他知道沾上手的是什么东西，可是如果那画家一心以为那无所谓，根本连想都不会想到要把它洗掉，渐渐地他会忘记那是污渍，以手吃食，然后闹肚子，搞不好还会食物中毒。”

　　恒旭没有回应。

　　“对了。”于盛十在扭转门把时，回头，说，“恒，你老爸其实是爱你的，他只是太不会爱你。”

　　沈晴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右手大拇指不停的按着摇控器，变换频道，心不在焉。

　　于盛十走出恒旭的卧室，径直走过玄关，打开大门。

　　沈晴天放下手中的摇控器，循着于盛十离开的步伐跟上去。

　　在电梯口，沈晴天及时叫住他，冷眼睥睨着他，“于盛十，一脚之仇让我的胸口现在还很闷，怎么算？”

　　于盛十停下了计划中的动作，“你想怎么算？”

　　“告诉我，你动手的原因，我哪里得罪你了？”

　　于盛十的目光直勾勾盯着沈晴天瞧，“沈晴天，我们同窗过，那时候，我是为了恒旭才到十一中，没想到，你跟恒旭会在我刚准备介入就突然绝交，所以，我对没有跟恒旭在一起的你多少有些了解，你呢？了解自己吗？”

　　“什么？”

　　“我们每个人都会以自己的意见，偏见和谋略砌成一堵堵的防护墙，这些防护墙是因为深怕受伤而形成的障碍。沈晴天，你的防护墙比谁的都透明，透明得难以察觉，又比谁的都结实坚固。”

　　“你暗恋我？否则，干嘛那么关注我？”

　　“别故意曲解，我关注你是因为恒旭，我想知道你是哪一点让他对你刮目相看，与众不同。”

　　俊眸漫然往前方一扫，“那我岂不是要谢谢你们这么看得起我？”

　　“你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却有着不容接近的无形疏离，冷漠与防备，你知道自己欠缺的是什么吗？你知道恒旭欠缺的是什么吗？你们所欠缺的是为了某种东西心焦如焚，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了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想把它弄到手的强烈热情，我觉得那就是你们欠缺的。而，我感受到了你跟恒旭之间激发出彼此这股渴望的潜力。”那是他所不能忍受的！

　　“哦，于盛十，你嫉妒我吗？”

　　于盛十毫不避讳，“是的，很嫉妒。”

　　沈晴天为着于盛十不遮掩的坦白怔忡。

　　于盛十平静地说，“我已经下了通牒，我跟你，他只能选一个，不是他离开你，就是我离开他。”

　　“你是不是搞错对象了？我跟他可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如果你们已经发展成那种关系，我根本就插不了手了。”

　　沈晴天嘴角微扬，不屑地轻笑了一下，“我对同性恋没有偏见，不过，我以为嫉妒是女人的专利，没想到男人嫉妒起来不比女人难看。”

　　心里一阵发寒，于盛十冷道，“我嫉妒你，不是怕恒旭爱上你，他不可能爱男人，我是怕他信任你。况且，这跟是不是同性恋无关，只有他，让我可以不去考虑他是不是男人，只要是他，我就会爱上他，无论是男是女。”

　　就仿佛后脑勺被狠狠击中了一般，沈晴天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咦？你就这么有信心他会选你？”

　　于盛十丢下话，“从我七岁那年开始就一直在看着他，你跟他相处多久？如果这样，我还会输给你的话，那就实在太可笑了。”

　　叮！

　　于盛十进入电梯，给了沈晴天一抹胜券在握，胸有成竹的笑容。

　　沈晴天伸出右脚挤进电梯，电梯自动感应滑开，他悠然应战，“你给了我一个好的灵感，我要是从现在开始装出一副对恒旭心生异样情愫，爱恨交织的样子，以博取他的信任，再夺取他的心，最后狠狠丢弃，会发生什么事？那种成就感与满足感一定无可比拟。毕竟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又极其了解他的你都没有成功嘛，那么，基于你对恒旭的了解，你觉得我的胜算大不大？”

　　于盛十的眼神暗了暗，“要让任何女人相信你爱上她并不是难事，但要让恒旭相信你无缘无故违反常理地爱慕上他这个男人，这种完全不可能又不合逻辑的世纪笑话就很没有说服力了。”

　　“要逼真演起来可能真的不容易。但，其实没有人知道，我有一个特长遗传自母亲，那就是演戏。”

　　“你不会成功的。”

　　这么轻易便达到挑衅的目的，沈晴天暗暗好笑，“越难成功就越有意思，你说呢？”

　　“你绝对不会得逞的！”

　　“何不拭目以待？”

　　沈晴天微笑着优雅地将踩在电梯闭合线中间的右脚收回。

　　电梯门轻轻地合上，成功掩去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空气中流动着一股不易察觉的震颤。

　　凉风从东边袭来，纯色的窗帘慢慢扬起又柔顺地轻轻直垂，如此周而复始。

　　沈晴天走过去，停在落地窗边上，将一只胳膊的手肘搭上门框，半倚着身子，往恒旭的所在看过去。

　　恒旭正在阳台，靠着栏杆抽烟，听到声响，也没有动。

　　天气很好，皎洁月色下，他那被漂染过的银色头发，耀眼异常。

　　过一会儿，他才回过头来，“怎么还没睡？”

　　沈晴天似笑非笑，“没有你的身体当抱枕，还真睡不着了。”

　　恒旭掠一下乱发，不经意地接上，“你肉麻不肉麻？”

　　沈晴天上前去，到他旁边，“还有烟吗？”

　　恒旭指了指丢弃在地的烟盒，“最后一根。”他轻笑，“你想抽？”

　　沈晴天看着横尸遍野的残骸，皱眉，“你今天抽得可真凶。”明知故问，“不会是于盛十给你出了什么难题吧？”

　　烟雾缭绕，随风飘漾。

　　恒旭顺势将嘴里抽剩一半的烟递到沈晴天唇边。

　　沈晴天下意识地重重吸了一口。

　　恒旭笑笑，“这算不算我们间接接吻？”

　　撞上他炽热的眼眸，沈晴天被喉咙里的烟雾呛到，“你胡说什么？！”

　　恒旭一语双关，“你是不想承认我所说的，还是明明心里清楚就只是不许我说出来？”

　　沈晴天尽量忽略内心的感觉，专注的享受着那半支香烟，声音有些沉哑，“嘿，老兄，我劝你少开这种低级玩笑。”

　　“是啊，还真的是挺低级的玩笑。”恒旭倚靠雕花的铁栏杆，静默三分钟，他问，“今天是几月几号？”

　　“你问这个做什么？”

　　“时间，我给你了。机会，我给你了。沈晴天，你还需要什么？”

　　“我需要的不是时间，也不是机会，而是时机。”

　　恒旭微挑眉头，“你希望我把时机也双手奉上？你会不会太好逸恶劳？”

　　沈晴天岔开话题，“这烟太烈了，我抽不惯。”

　　恒旭颇不以为然，一低头，额上的头发几乎碰上沈晴天的长睫，“既然知道它烈，不适合自己，就该在抽第一口时就把它掐灭。”

　　“你说得对。”沈晴天将烟扔掉，踩灭，“我明天搬出去。”

　　“真突然。”恒旭调侃，“刚刚还说没有我当抱枕睡不着呢。”

　　沈晴天叹气，“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你的弱点，没有为你创造出弱点，我已经不想再瞎折腾。人死不能复生，到时候，不过是活着的我们两败俱伤，光想到结局就让人生倦。”

　　恒旭完全不相信，“你可不像是这么没有战斗力的人，我以为你打的是持久战。”

　　沈晴天说，“两千多年前佛陀爷爷就道出了世事无常，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真理。你不能怪我现在才领悟，什么事都是需要时间去消化的，我只是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猛然开悟了。”

　　睁眼说瞎话。

　　“好个月黑风高啊。”恒旭若有所思地抬首望了望天空中的明月。

　　沈晴天微微嘻笑，“你怎么这么幽默，我会舍不得离开你的。”

　　“听你鬼扯。”

　　恒旭转身进屋，上床睡觉。

　　沈晴天跟着爬上床。

　　恒旭背对他。

　　沈晴天轻点恒旭的背，“我明天就走了，说真的，你会不会舍不得我离开？”

　　恒旭翻转身子，“不会。”

　　两双眸子对望着，眼神在黑暗的交会当中，有犹豫，有复杂，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真无情。”沈晴天嗤之以鼻，“我们好说歹说也存在一份特别的情谊吧！”

　　“特别的情谊？对你来说有多特别？”

　　沈晴天靠过去，停了两秒钟，封住恒旭的嘴，这个吻很短很浅，甚至根本算不上是个吻，然后，他说，“这样懂了吗？”

　　恒旭轻轻推开他，不冷不热，他的声音很温和，“你今天怎么了？吃错药了？”

　　“有可能这才是真正的我。”

　　“沈晴天，你中邪了？”

　　沉默蔓延，周围流窜压迫的窒感。

　　什么能让恒旭信服？沈晴天再接再厉，“经验告诉我，这种事要和真正喜欢的人做，和不喜欢的人不会满足，只会觉得很空虚。”

　　“啧，假清高，假高尚。”

　　“你嚣张乖戾，一开始，我是不喜欢你，但现在，对你产生不该有的感觉了，我要怎么说，你才信？”

　　恒旭笑出来，“你怎么说，我都不信。”

　　这似乎难倒沈晴天了，他就真的不说了。

　　恒旭逗他，“我信你，你说说喜欢我什么？”

　　沈晴天想了想，很认真地说，“你长得挺好看的。”

　　“说到底，你看上的是我的外表？”

　　“当然不是。”

　　“那么，你是喜欢S·M这样的关系？”

　　气不过，沈晴天出拳。

　　“别假装喜欢我。”恒旭紧紧握住沈晴天挥过来的拳头，“很可能，你会真的喜欢上我的，我挺有人格魅力的。”

　　沈晴天无语，“我真喜欢上你怎么了？”

　　恒旭的瞳孔精亮湛黑，容不下杂质，目空一切却又洞悉一切，“我会有一点点困扰吧，因为我喜欢你啊。人不可能把自己讨厌的人放在眼前吧，那不是让自己添堵吗？我挺喜欢看到你的。”

　　沈晴天有些烦躁地抓头发，“别人眼中的我，我以为的自己，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呢？我都搞不清了。”

　　恒旭的双手犹豫地缓缓攀上来。

　　沈晴天不明所以。

　　恒旭说，“不管哪一个，你想做哪一个都可以啊，那都是你啊，我觉得都挺好的，我都喜欢。而且就是因为你有这么多不同的面孔，我才会到现在还对你感兴趣的，要不然，就太乏味了。”

　　沈晴天盯着恒旭。

　　恒旭冰凉修长的食指轻划沈晴天的轮廓，“沈晴天，如果你爱上我会是怎么样的一副面孔呢？我真想瞧一瞧，就算我会非常困扰都行，我真想你真的喜欢上我，爱上我。”

　　这个男人，是可怕吗？是温柔吗？有时，他也变得搞不清楚了。

　　沈晴天一把扭抓恒旭游移的手指，放进嘴里，咬一口，留下深深牙印。

　　呼吸相闻。

　　恒旭清澄的眸子里无波，平静，“为什么有那么多看似在别人心中老实的人却犯了杀人的罪行？因为他们太不擅于表现出真实的自己。或许是对上司的偏心行为愤怒着，不能发泄就藏起来。或许是对朋友的诋毁行为暗暗怨恨。这所有的负面情绪藏着藏着就积蓄起来了，只是等待一个时机爆发而已。”

　　沈晴天的眼神忽明忽灭，变化多端，“什么意思？”

　　“虽然你伪装的面具都很有趣，但是，我还是希望看到你的真实本性，我不希望你太过压抑自己，那样不好，容易生病。”

　　“别开这样的玩笑了。”

　　“如果你觉得是玩笑就当作玩笑吧。”

　　“喂，恒旭，你喜欢于盛十吗？”

　　“喜欢啊。”

　　一阵热气扑鼻而来，沈晴天吻上恒旭。

　　“那，你说的喜欢是这种意思的喜欢吗？”

　　“沈晴天，自从遇见了你，我的一切就开始脱序，变得乱七八糟。没有你，我明明可以很自制，为什么我就是没有办法应付你？现在甚至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那种必须要去思考的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要因为你这个家伙把自己的思绪搅得一团乱，理也理不清？”

　　不知是谁撕裂了谁的面具，火花飞溅，局面不再受控。

　　没有言语，没有憎恨，没有爱情，只有动物的天性。

　　安然静好却暗藏不屈的眼眸，雅致淡然的外表下的心无法捉住，无法被捕捉。

　　恒旭将手指狠狠掐入沈晴天的背部。

　　还不够，他还不想放开……

　　不能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