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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玉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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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往事只是不甚美好的梦境,或许梦醒后一杯蜜水便可舒缓惊慌。伤痛却不。它刻在骨头中,刺痛你,即便时间愈合了它,仍然会有凸起的痕迹,在某一刻反复。疼痛是被标记的,桓南浑身冷汗的从梦中惊醒,战栗不止时忍不住想,那应该是久远前的事,已经过了一辈子……却仿佛永远是昨天。那样冷的雨。那样湿的地。
那样冷漠的声音。
一切都刻在了骨子里,被扇倒在地时手肘狠狠戳在了地上……颤抖着捡起茶杯碎片,意图收拾,却被推入碎瓷片中……那样冷的雨。那样湿漉漉的地。
那个声音。
……“贱人。”
桓南突然急促的不住喘息,玉溪早已惊醒,此刻忙安抚着受惊的小姐,“小姐,只是梦,没有什么发生。”
桓南克制不住的颤抖,眼前漆黑,不可视物,喘息不平,玉溪将嗅盐放在桓南鼻下,慢慢按摩着桓南紧绷的肩膀。许久之后,桓南咬紧嘴唇,那般用力,几乎流出血来。在顷刻间控制住自己,她看着自己仍然颤抖的手指,声音却恢复了平静:“谢谢你玉溪,我没事,别担心。”
玉溪抿嘴,“是。”
黑夜中只有玉溪仓促端来的火烛是唯一的光亮。黑沉沉的夜,桓南声音比夜更低,“也别告诉母亲。”
“……好。”
桓南听着玉溪稍一停顿方才答应的回答,不再说话。她却也在睡不着,眼睛望向虚无,心中失去牵挂感的茫然让她觉得哪怕痛也是好的,最起码能让人知晓,自己是在梦中还是真实。
玉溪并没有离开,桓南也没有说话,那样黑的夜只有烛火,微微摇曳着。
桓南突然说;“你上来吧。”
玉溪并不惊讶,她毫不迟疑的褪去鞋袜,轻轻钻入被中,躺在桓南身边,多了一人,那份热气慢慢传递过来,直到此时,桓南方才觉得冰冷的雨消退了去。她不想说什么,玉溪也不会问,可她知道玉溪对她好,会牵挂她。玉溪和她一同长大,其实是表姐妹。只是玉溪家道中落,被接在桓府中养大,玉溪固执的要把桓南当成小姐而非妹妹,谁也劝不听,便也由她。——玉溪对她曾经这么好。在看见她被琴弦割伤时,便已惊痛,小心翼翼的涂着药膏时手都在颤……那么好的玉溪,最后却也远远的离开了她。
桓南觉得有些冷,玉溪便替她裹紧了被子:“小姐,睡吧。
“……你喜欢凉州么。”桓南突然问道。
玉溪想了想,“河西那么远,从没想过喜不喜欢。小姐想吃凉州瓜果了?明儿我便拿过来……在井水里湃着,取了凉意,就不知小姐是否嫌冷,只是现在不是应季,不那么甜……”
你会在那嫁人。在那生子。在那生活。做一个愉快的凉州人。而非桓家被拘束的落魄亲戚。
最后一面,是玉溪离开京城,而她则躲得远远的,就是不来送她。玉溪等了很久,那样长远的太阳似乎也支持不住,黯淡了下来。马车催促,玉溪最后回望了一眼,最终还是登上了车。
在稀落的光里面越走越远,最终融进了光,融进了夕阳。
而她就藏在树后,望着那逐渐看不清的背影,最后一刻被后悔淹没。之后……之后也就再没见过玉溪。
“玉溪,靠近些,床大。”
“小姐早点休息吧。”
她的声音就在耳边。桓南想,以前的自己……上一辈子的自己,多么任性。被珍爱着,父母手掌上珍若珠宝,以至于对分离没有半分概念。以至于对珍惜没有半分概念,以至于真情和假意在心中都是一般重量,以至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了那个地步。
……
桓南醒过来时,玉溪早起了。阳光照得人眼花,仿佛什么炸裂开。她依旧顿了顿,才能确认自己是在何方。接过玉溪递来的蜜水慢慢饮尽,就听她说:“夫人传来话,让小姐早些起了,今日似乎有人拜访。”
桓南梳洗干净便去桓夫人正院问安,在门口出就听见一个那么熟悉的声音,像是平地而起的惊雷,那么在耳边炸裂。
桓夫人一转头,就见着桓南在门口站着,也不进屋,便招手笑道:“南儿岂能无礼,快见过长公主。”
端坐着的贵妇人,一身赤红裙外罩薄衫,斜睨的凤眼似噙着春天的信,雍容盘踞在高位,却只需一笑便可使整个室内明媚了起来。桓南看见那双和她儿子相似的眼睛,却那么冷,克制不住的战栗让她扶住门框才能站定。她咬着牙,却不甘心露出怯意,颤抖着跨入门内,面上仍是平的,行礼如仪。
“桓南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笑眯眯的牵过桓南的手,“好孩子,也不见你来我那处玩,只能我来找你了。”又小惊讶的看着桓南,“怎么手凉成这样?可是病了?”
“这孩子在春天就是容易发倦,身子便虚弱了点,倒是没有什么病困。”桓夫人道。
长公主便把手放开,让桓南坐下,还是甚是关切的询问:“可是身子不爽?可需吃药调剂?需照顾好自己,钰小子可会担心的。瞧你,小脸那么白,可真是得注意呢。”
桓南连笑都是痛楚。连听见名字都是痛楚。却仍强撑着作出笑脸来:“多谢长公主关心,桓南愧疚。”
长公主仍是那般自信彦彦的笑意,“愧疚么?那便多来看看我算是还了我人情。”
桓南低下头,垂落的眼睛空且冷,并不再说话。
长公主与桓夫人便笑着说了几句,桓南藏在心里的几声冷笑终究是掩饰住。她心中默想,死了一次终究是有好处。最起码,知道此刻沉默是最佳之法。
那一世的桓南死在长公主府,这一世,怎么可能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