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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海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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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么难受。
那么难受。
我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空落落的,手臂是流向空气的管子,血液里尽是绝望。绝望。耳边是风声,雨声,漫天是甩下的鞭子,他的声音就在身边,像鞭子击打着我的脸。
让我难堪得连睁开眼的勇气也没有。
……
“你怎么那么贱。”
那声音却不依不饶,虫子一样钻进了耳朵。顺着耳道,在脑海里炸响。
“死也要占着这个位置么?……拖出去。”
“……还装死?”
“给我醒过来。快醒过来!”
冷雨落在脸上是没有知觉的,果是被拖出了卧房,能感觉到在坚硬的地上瘫软着,却不冷。于是我恍惚觉得,我是真死了。那个冷酷的声音与我再没有半分干系,不曾与之同床共枕,不曾谋面,不曾相知……那么疼,又那么麻木,他的影子在心头慢慢的淡了,像是水总有空的那天,云雾流散,都散了去。就像是从没见过他。从没有活过这一世。可胸口的不甘……是为了什么?为了不值得的人和事?为了不公不平,为了辜负的人和伤痛。
父亲母亲的脸映在心头,而最后的声音,依旧是那人冷漠得让人齿冷的语言:
“贱人。”
1.
夕阳下熏风阵阵,催人欲睡。玉溪见卧房中那人似乎微微抖了一下,便将准备好的蜜水端起,静静走入内室,等候在一旁。
床榻上之人整个被包裹在绸缎中,被雕镂的床案旁袅袅青烟笼罩住,只有一袭白衫的残影依稀能见,那么瘦的手腕,手指也竹枝一样向上收拢放置在耳边,而脸颊藏在绸缎烟雾窗荫中,就仿佛是个影子,瘦而白。
就在青烟被窗外风吹得微微一落,她缓慢的睁开了眼。
玉溪等待着,并不急于出声,于是那么细致的看见了那双茫然的眼睛,空落落的,像是个洞,等待半晌仍不见任何变换,于是她适时上前亲身问道:“小姐,可需起身。”
某种茫然未退,更涌起迟疑的陌生,那么迟缓得眨了眨眼睛,嘴中吐出的字眼却那么清晰:“……玉,溪?”
玉溪便躬身回应:“是。”
这个迟缓得仿佛停滞住的午后,便在此刻慢慢流动起来。女人将视线慢慢放远,掠过窗棂,掠过海棠,掠过庭院中深浅的绿,掠过碧蓝的天。她的眼中是个不着无物的洞,空无一物,而声音却冷静得仿佛没有这冗长的一觉:“扶我起来,去见母亲。”
……
京城桓家居住红墙巷外,对面是安王府,回首依稀可以望见长公主府邸层层屋檐,都是司空见惯的风景,可桓家大小姐走出海棠院时,眼神仍然在那角屋檐下一顿。仿佛被刺痛,于是黑黝黝的眼眸更加深邃,却又不能移开视线,便停下了脚步。
玉溪低头等待了半刻,方才见大小姐继续前行。到了夫人房中,桓夫人轻笑:“懒丫头,今儿又贪睡了。”
那么亲软的笑意,在明朗日空下静静延展开来,玉溪只觉得搀扶着小姐的手被紧紧捏住,那么大的力气,小姐声音却那么宁静:“娘,女儿很想念你。”
夫人笑意更深,“真是个傻丫头,一觉醒来只当经久一别?”
“……做了个梦。”大小姐放开玉溪搀扶着的手,在夫人身边蹲下,侧脸靠上母亲膝盖,轻轻说:“梦里过了那么久,都不知道现在是梦,还是梦中现在。”
夫人并不诧异,只温柔的轻抚女儿长发,“黄粱梦中有人过了一生,梦外方才一刻……”话语轻了些许,仿佛一个柔和的慨叹,“南儿那么久没有贴在膝边,我都快忘了小猫儿当初那么喜欢黏在我膝头。”
桓南没有移动,只双手环上母亲腰间。
玉溪看着将脸颊紧紧贴在夫人膝上的桓南,那么漂亮的漆黑头发并没有簪起,只是简单束上,此时尽拖曳在了地上,修长的腿轻轻蜷缩起,像个婴孩,便拦住想要扶起小姐的其他侍女,做个眼神,两人便双双退出房间。
桓夫人声音那么温柔,“傻南儿,哭什么呢?”感觉到膝头被慢慢润湿开来,长大的少女此时仍然是个小小的孩子,“……梦里,就你那么伤心?”
桓南没有说话,泪润湿了桓夫人衣裳,慢慢扩散,仿佛润了心,温柔的涩意,于是桓夫人叹了口气,轻声说:“就那么不喜欢长公主家公子?昨儿不过提了一句,今儿就伤心成了这样。”
温柔的光线落在屋里,便沉落下来,像是桓南的声音,低回婉转:“娘,我……不是……”那么犹豫的声音,迟疑又迟疑,桓夫人并不追问,仿佛女儿所有的心思都一览无遗无需语言一般。
桓南抬起头来,湿漉漉的脸,眼睛中第一次透亮起来,仿佛阴翳许久的天终于透出一丝细微的光亮:
“让我陪陪你,让我陪陪你和父亲……”
……
如果这是真实的一刻,那么我就只求这么一件。
如果天神眷顾,我再次睁开的眼睛望向的时十年前的自己。那么……那么……
所求只有一件……
绝不贪心……
“让我陪陪你,让我陪陪你和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