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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相对 ...

  •   桓南难以掩饰内心波动,下意识地抬起眼睛直直望向对面。那个她从未放在心上过的少年人此时满面认真,眼中神采比星光更明亮。

      她诧异的看着他,直看得玉昭略微有些尴尬的移了移眼睛,又仿佛意识到什么一般,迅疾望回。

      黑曜石的眼睛定定的看回来,坦坦荡荡,不带丝毫疑惑。

      桓南再次感到愧疚,那股仿佛被辜负的怨气慢慢被压制在角落,“刚才……对不住……”她待听到发出声音后,才觉得嗓音干哑。她心想,你懂得什么了呢。懂得被整个世界抛弃了的绝望么。懂得爱而不得心思如灰的痛苦么。却又被这双坦荡真诚的眼睛,像是水流般,慢慢浣洗过心底。

      略略凉意的暖。

      桓南低下头,那股暖是凉的,随着这处不明来由的清洁水流从心底里缓慢地沁出来,竟让她的心有些抽疼。她捂住胸口,觉得眼里酸胀,却不愿再在他面前失态流泪。仿佛再流泪,那分软弱便会被彻彻底底的看清楚。她想信,她真想信他呀……

      玉昭本想再说些什么,却在看到桓南这般状态后停住了嘴。

      少女在烛光下沉默不语,只有惨败的脸色,游弋的眼神显示出内心不安。

      玉昭便不忍再逼下去,他冲她笑笑,从身后取出一个托盘,见桓南眼神里带出一股讶异,便解释说:“玉溪说你滴水未进,我便自作主张先去厨房带了点东西,你先用点垫垫肚子可好?”

      他把水壶拿出,伸手直直地递了过来,又似乎怕她拒绝一般,侧过了脸看着一旁点心,似乎也要同时拿出来。

      桓南稍稍犹豫,又觉得自己再拒绝便是矫情到底了,自己那般作态——便伸出接了过来。玉昭正好转过头看点心,便没收回手,他手指细暖,像是藏着一个燃烧的炉火——桓南不慎触及他的手指,才发觉他带着的暖意仿佛能灼伤人,她竟被灼得一颤,仿佛是从心底里感觉到颤栗。却不是害怕。

      桓南动作停顿在半空中,玉昭仿若没察觉般,笑着递过点心。

      “你最喜欢的玫瑰糕。”

      他不知桓南为何一副浑然未觉的模样,只怕她不喜欢了,便忙着解释:“这是在琼脂楼买的。虽不如桓家厨房做得好,我……不知你喜欢不喜欢。”

      桓南回过神来,只觉得脸上涨得发红,自然是羞惭得很,却不知自己羞惭什么。

      她耳边掠过玉昭慢慢低下去的声音,只得说:“多谢费心。”

      她便拿了一个放入嘴中。入口只觉甜腻,她素来喜欢玫瑰味儿糕点,可此时又觉有些干涩。

      “先用些水。”玉昭指了指被她遗忘在手边的杯盏,看到桓南有些难以下咽的模样,便坐得更近些,亲手从她身边取了杯盏递过去。

      桓南勉强咽下,卡得喉咙有些难受时,正巧他送来解渴之水,差点就要就着他手喝了,又觉不对,双手借了,一口饮尽,方觉舒缓些。

      见她喝了水用了东西,玉昭眼中暖意便更浓了些。

      他神色明朗坦白,桓南一眼便可望到他眼底,仿佛这相对一刻比那些长久的时日更迅疾,她竟能看懂他眼底的欢喜。是欢喜她听了他的话没有任性的反驳,还是娇纵的态度收敛了竟能与他平和相对,还是此刻自己眼中的感激连自己都觉得脸红。感激——什么。

      桓南撇过头,低声说:“我不需……你来看我。”

      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我自个在这跪一个晚上也不会死。

      桓南一面感激一面又觉得为何感激,就为了这一杯水一口点心?就为了他口空无凭漫天席地的大话?她至死都是含着一傲气,娇纵了十多年,纵使最后落个悲惨下场,可她内心终究是骄傲又任性。她被自己心中不平之气弄得不甘于承认自己的感激和欢喜,于是内心又含混起来。

      却在说出口的一霎那有些许的慌张——他莫不会觉得自己是个不知感恩无可救药的人吧。便不等他回话,立刻补充:“多、多谢。”

      玉昭定定看着面前少女。

      她脸色分明又白了些。被泪水湿润的眼睛中怨怒早已消退,此刻那分复杂的犹豫,避开他的眼神,他能看懂却又不懂。
      这个高傲娇纵的妹妹是本家的宝贝,锦衣玉食深藏,他也似看守珍宝的龙,守了她十年。十年里见过她笑,也见过她哭,却大多是自知无人胆敢伤她,挟持众人之爱,哭也不过是笑的另一面。谁会伤她?谁能伤她?谁忍心……伤她?即便是他与玉溪,不过是寄他人之下,也恨不得她好好的。

      自小的锦衣玉食随心随意,他不懂,不过是一夜,她怎么就会有这么深的伤痛。是担忧桓家么?

      ……可小小少女,被护着便好,此刻被父母娇宠,以后被夫君爱恋,子孙得意花满堂。这样的人生何须她承担半点桓家的阴影。

      他看着她这般模样,就觉得心中疼得厉害。

      玉昭自觉自己离她太近了些,连她耳上细致的装饰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轻咳一声,向后退了点,轻轻说:“桓南妹妹,我这样叫你,可好?”

      桓南不出声的点了点头,仍偏过头不看他。

      “如今天家气象明朗,百姓蒙休养,是福气。”玉昭看着她,声音仍是不急不缓,略有些轻的,“世父世母身体康健,桓家高贵门楣,被圣上看重,大局下局皆是安平,桓南妹妹只需保重自己便是最头等要事。”

      他见桓南仍是一副不动摇的模样,声音更沉着:“若等春试毕,倘若有半分功名,能用浑身力气报桓家半分,便是玉昭心愿。”

      “以后……若有空暇,桓南妹妹……”玉昭说道此处,停了下来,似乎想到什么,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只叹了口气。

      桓南耳边是玉昭低沉却有力的声音,眼前却仿佛王珏冷漠的看着她,口中倾吐诛心之言的模样。她瞬间有些恍惚,却在听见玉昭那句“皆是安平”时突兀的笑出声来。

      她连笑也是带着泪意的。

      玉昭以为自己话语中未说之意被她捕获,被她嘲弄,瞳孔猛然一收,整个人顿然僵住却见她泪水纷纷落下时,方缓缓恢复:“桓南妹妹因何发笑?”

      “笑你。笑我。笑桓家。笑所有人。”桓南忍不住,一面啜泣一面仍要维持笑音,她是觉得真可笑。

      “你就瞒着我吧。你哪里瞒得住?桓家只有我一个女儿,后继无人,百年门楣毁在我手上。”前世那般痛楚的死和悲凉再次袭在脑中,她自苏醒后第一次在人前放肆出这般模样,“哪里有什么安平,哪里有什气象明朗?我不信,我半点也不信!王珏,王珏他——”桓南说不下去,她整个嗓音因哭泣而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伏在地上,让冰冷的砖石贴近自己额头,让泪水留在黑沉沉的地面上,任由自己伏地颤抖。

      觉得整个世界都被黑暗所倾倒时,那温暖的热意却迟疑又长久的停留在她肩头。

      那热意缓慢迟疑的包裹住她,桓南啜泣着抬头望去,玉昭手中正将斗篷披在自己肩头,他紧紧的抿住唇,似乎压抑什么,而眼尾末梢却流露出担心来。

      他的声音那么近,那么轻,桓南只模糊听见几个音节,便觉自己头昏昏沉沉,似乎疲倦得即刻便要睡过去。

      在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她耳边仍是那几个声音:

      “……桓家……黑暗……不用……背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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