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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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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无在跟星罗的交手过程中感觉到了自己功夫的退步,几天不练,关节都焊死了般,速度耐力都有下降,他叫同伴把仓库里多年没人动过的木人桩搬到自己屋子里,逐步地恢复自己的训练,小楼里每天都有乒乒乓乓的木头击打声传出。那天前无正在屋子里的房梁上倒吊,就听楼下一阵喧闹,接着是高跟鞋踏在楼梯上风风火火地哒哒声,来人脚下没停地一把推开了前无的房门,正对上前无笑眯眯的眼睛。
“喜姐,我听这走路声就猜到是您过来了。”
喜姐在前无面前站定了,到脚踝的黑色大衣镶着纯黑色的狐狸毛领,巴掌大的脸被衬托得晶莹无暇,腰带勒出纤细的围度,指头上衔着半支点燃的香烟。白雾呼出,漫过正红色的双唇,往前无脸上扑过去。前无躲无可躲,皱着眉翻身跳到地下。喜姐把手里的烟往地上一扔,高跟鞋碾上去,抬手在前无左侧腰间摸了两把,而后把单薄的衣服往上一提,拆完线的枪伤伤口暴露在空气中,依然触目惊心。喜姐冷笑:“听说是你‘朋友’干的。”
前无嘻嘻哈哈地没回答,只是不经意地扭动身体,把衣服从喜姐手里抽出来,岔开话题问道:“姐是专程过来看我的?还是有任务?”
喜姐淡淡地翻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走,“姐看了你这么多年,早就看腻了。姐不是来看你的,姐是来帮你报仇的。”
前无赶紧拉住了喜姐的胳膊,“报什么仇,不过是误伤。喜姐,你大老远的从上海过来,赶紧回房间歇歇,我知道附近有些好吃好玩的,等晚些了,陪您去逛逛。”
喜姐并不领情,“是我十里洋场的灯不够闪,还是我黄埔江边的风不够凉,再说了,南京这地方我少说也来了十几次了,你就别献殷勤了。”
喜姐昂首阔步地出门,指挥几个伙伴把她带来的四个大箱子抬到了旁边一间客房。十利小和尚从前无门口探出头,前无招手让她进来。十利恭恭敬敬地施礼:“前无师兄。”前无笑着给他拿了些点心茶水,问了问他们这次的来意。虽然喜姐在上海得知前无受伤的事确实气得跳脚,但她这次前来,主要是为了新任务。喜姐是个说到做到的性格,背着自己不知道去找程翊的麻烦也是做得出来的,前无觉得还是要安抚好她。但是喜姐岂是那么容易安抚的,季平常都拿她没有一点办法,前无一个小辈,喜姐才不会听他的。前无大概评估了一下,鉴于自己的伤并没有大碍,即便喜姐真的报复也不会太过分,最多也就在程翊身上做个同样的伤口出来,喜姐下手还是稳的。这样想着,他便放下心来,世间除了死,都是小伤。当然,他私心里也觉得以程翊的精明该是不会吃这个亏。
喜姐到了之后并没有急着报复程翊或者急着去完成任务,先是带着自己从上海运过来的上品绸缎送了几家富太太,又在长桥大戏院包了场请几个老朋友喝茶看戏,还请联络处的大大小小一起在南京最贵的海客西餐厅吃了一顿,前无曾陪喜姐在上海的西餐厅吃过一次牛排,因为对血的敏感,牛肉割开后血丝与酱料淌在一起的景象直接劝退了他。所以这次聚餐前无直接就没出席,但是阿水意外地发现自己特别喜欢牛排的味道,他甚至在第三份时让店家给做了个三分熟,并扬言一定要带星罗来吃。喜姐也答应他下次请他们兄弟俩一起,只是嘴里吐着烟,把眼神藏在烟雾之后。
某日下午喜姐照例没有敲门的习惯,一脚踹开前无的房门,前无正跟木人桩搏斗。喜姐进门甩了套衣服在前无手上,只丢下了一句话,“晚上陪我去见个人。”
金水楼台歌舞厅在市中心的繁华路段,独据一角,其装潢陈设和热闹程度都不亚于上海最好的舞厅。喜姐打扮得浓艳逼人,前无带了帽子和面罩跟在喜姐身后,侍者很快带着俩人到了一个视线很好的位置。舞台上有歌舞表演,舞者衣着夸张,歌者声音甜腻,台下的人都很捧场。侍者单手擎着托盘走来,托盘上是琥珀色的洋酒装在剔透的水晶杯里,大颗的冰块应着灯光,显得华丽而昂贵。前无熟练地捏着杯沿把杯子递到喜姐手上,如同一个合格的下属,而后背手站在她身后。
喜姐满意地点点头,终究是见过些世面的。她想起自己带十利去上海逛舞厅的时候,那孩子进门连眼都不敢睁,对着侍者念阿弥陀佛的样子,真的很丢脸。但她从不反省自己为什么要带一个出家人踏足这纸醉金迷的地方。前无收敛自己,尽可能降低存在感。过了一会儿,一个端着银质小茶壶的中年人从楼上走下来,一边走一边笑着跟客人们打招呼,到了喜姐近前那假客气的表情一松,换了另一幅面孔,前无觉得那人表情不好形容,有点激动、有点伤感、还有点莫名的深情,总之让人觉得他为了见喜姐好像已经等了一万年。
“好久不见,三哥。”
“好久不见,阿喜,你这次来南京……”被叫做三哥的人话没说完,喜姐就把前无叫到了跟前,对着三哥介绍道:“这是前无。前无,这是这家舞厅的老板,黄斯安,叫三哥。”前无乖巧地照做。黄老板朝前无点点头,眼里有点戒备。前无会意地将面罩扯下来,朝他一笑,而后又戴好。黄老板拱拱手,扭头又去跟喜姐说话,“阿喜,这次来南京一定要多住几天,这么多年都没机会好好跟你叙叙旧了。”喜姐慢慢点了点头,“是要待几天。顺便……三哥帮我查个人。”喜姐递给黄老板一张折叠的纸条,黄老板被安排了任务,却一副荣幸之至的样子。前无觉得这里似乎没什么自己说话的地方,想往后退,喜姐叫住他:“前无,三哥这里几乎是金陵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了,你以后遇到什么为难的就来找三哥,三哥手眼通天。”前无赶紧表态:“那就先谢谢三哥了。”黄老板摆摆手:“阿喜带来的人没有外人。”
很多人脉关系都是这样建立延续的,季平常、叶知秋、喜姐他们会将自己的人脉慢慢转介给前无,后面人脉又会介绍新的人脉,关系网越铺越大。
喜姐跟着黄老板上楼一叙,前无识相地没有跟上去。黄老板一高兴叫了两个姑娘陪前无喝酒,喜姐看热闹一般没有阻止,甚至给了黄老板一句半真不假地夸奖:“三哥做事还是那么周到。”喜姐见多了前无八风不动的样子,虽然面上也有年轻人的活灵活现,其实心底毫无波澜,无趣得要死,除了抽烟之外,捉弄前无几乎成了喜姐的第二大癖好。
然而如喜姐所知,前无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她在二楼回望楼下时,已经看到前无两手分别拖着一个小姑娘的胳膊邀请人家坐在自己身侧了。
“这位客人戴着面罩可怎么好说话呢?”其中一个妹子伸出的手被前无拦了下来,在那细软的手心轻轻抓了一把。“这样啊,咱们猜拳,你赢了,我就把摘了面罩,我赢了,你就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不好?”姑娘都是久经沙场的,自然明白做生意是要哄客人开心。这个客人除了戴着面罩其他看起来跟别的客人也没什么不同,就是多一点距离感,似乎舞厅沸腾的空气在他身边骤然平息一般。他虽然戴着面罩,露出的鼻梁和眉眼确是极标致俊朗的,让人不得不幻想面罩下的容颜必是惊为天人。眼睛尤其出众,黑白分明,眼底有光,如同漆黑的井底映着满月,眼角类似疤痕的纹路,平添几分妖异神秘。
另一个姑娘还记着自己卖酒的责任,说,“那输了的还要罚酒。”前无笑道:“我怕你们醉得太快。”
往来金水楼台的都是政客富商,酒气音乐和温热的躯体总是能让很多人忘了今夕何夕,是发泄和挥霍的绝好去处。程翊应酬完,送走了上级和同僚,他揉揉额头,往结账的地方走。突然的,好像有什么声音一下子落进了他的耳朵,熟悉,亲切,让他瞬间头脑清醒,是前无的笑声。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又坚信自己绝不会听错,他环顾四周,屏息等待。一会儿又有熟悉的声音传来,程翊寻声找去,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里,那个戴着面罩的人正跟身边的两个美女猜拳,输了的女孩摇摇晃晃地拽着他的胳膊撒娇,几乎都要坐上他的大腿。
程翊有些迷惑,又确认了一下。那个角落光线不好,前无侧脸时,眼角的疤痕反了光,那个形状和弧度,程翊此生难忘。
他平复了心情,找侍者拿了瓶酒,走到猜拳的三个人旁边,淡定地问道:“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