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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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那艳若桃李的罗三小姐重新回来了，她手中的胭脂也重新活过来了。在辞别穆功楠之后，她小心的回到王府，重新研磨起了自己最爱的胭脂香。
虽然她要求的材料已经格外低调，但是还是引起了深宅大院之中有些女人们的注意。
“你说，东面那位安静了这么久无端端的又要倒弄那些胭脂做什么。”王七小姐王若兰是这一辈王家千金中最富盛名的女子，琴棋书画女红妇德均是名流清士中的称赞的佼佼者。
她似无意又似有意的问到自己的大丫头，却又自顾自地接了下去：“还有那个穆小将军，前几次唐突登门，最近倒是不来了。”
王若兰的大丫头名为忍冬，此刻只是站在她身边沉默不语。
王七小姐笑了笑，将上好的白雾清茶放回桌上，道：“你吩咐人下去接着看看，听说我这四嫂从前也是个骄傲的，被四哥那个混人打击了以后一蹶不振，现下又活跃起来，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看着忍冬离开的背影，王若兰心头的阴霾挥之不去。日本人已经打到了卢沟桥，这些日子除了半月前那次大捷之外全都是节节败退的消息。若是北平城破……她咬牙，心里的不安越加浓重，若是北平城破，旁的清流世家她不敢妄言，但是她生活了十七年知根知底的王家恐怕会是第一个冲着日本人下跪讨好的。
金银倒是其次，她们这些养在王家的女儿恐怕会是首先被送出去的货物。思及此，王若兰眼眶一酸，内心却是明白，王家这清贵之名却只能是徒有虚名罢了！
在整个北平城被笼罩在硝烟之中的时候，唯独只有那罗沁辛能够安下心来，静静调香。说她不知道战事几何吗？怎么可能，每日里秀儿都会告诉她城外的纷繁战乱，而王家家仆们愁苦着的脸也无不暗示着他们现下的平静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被打破。
在这战乱硝烟之中，罗沁辛完成了这一生最灿若云霞的胭脂膏，脂粉轻薄，层层抹上之后如云锦般散开，显得整个人气色极好，格外娇俏。
那一天，日本人驻扎在了北平城外，炮火冲天，而她从王府混乱的人群中溜了出去，在穆功楠侍卫官的护送下去见他。
她穿着最华美的衣裳，装扮得如同待嫁的新娘一般张扬，她为自己画上了最美的妆容，再也不顾及旁人诧异的眼光。人的一生，总要冲动一次，为自己而活。
“小姐，四少奶奶出门了……”不管外面如何慌乱，王府小姐们的闺房内依旧是静谧一片，王七小姐王若兰斜倚在贵妃榻上，静静听忍冬回话。
“我瞧着……上的是穆家的车。”
王若兰一皱眉，这些日子她的生母也就是王家大夫人病倒了，正值多事之秋，整个内宅倒是交给了她和二夫人，三夫人打理，她原本只当那罗沁辛是个不要脸的，却没想到红线那头竟然栓着个这么了不得的人物。
“告诉看到的人，嘴闭紧点。”她倒要看看这位胭脂小姐要干出什么幺蛾子来。
罗沁辛被穆功楠的人接到了西山，太阳已经偏西了，北方的阳光一直很耀眼，此刻懒散的落在穆功楠那一身戎装之上。
罗沁辛看着他弯腰俯瞰沙盘的样子，忽然眼眶一热，泪水已经在眼中打转。
“子安……”
他们都知道，这一场乱世的洪流已经逼近，而穆功楠也已经回天乏力，再也无法阻止日本人进攻的脚步。
穆功楠转身，看着一身华服娇俏艳丽的罗沁辛，苦笑起来：“辛辛，明日是我最后的一场战争。”
他的语气平淡，丝毫没有面对死亡的胆怯，罗沁辛看在眼里，心口绞痛，却挽起一抹笑花：“我知道。”
她爱上的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从一开始她就知道。
“这是去加拿大的船票。”穆功楠语气一转，却是递给她一张硬纸，上面是登船时间与地点，罗沁辛扫了一眼，就是明日。连她这种养在深宅之中的女人都知道，这明日的船票在市面上已经被炒到了几何的价钱，许多商贾散尽家产也想要登那艘救命的邮轮。
罗沁辛却只是定定的看着他，她要做他的虞姬，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她就已经想好了。
“辛辛。”穆功楠的声音有些哑，低沉恍若叹息。
罗沁辛咬唇，却是顺从的接过，随即满心欢喜地仰起头，将那张如花的笑靥对上日光，道：“子安，这是我特意为你调制的胭脂。”
见她接过船票，穆功楠放下心来，伸手抚上那泛着嫣红的脸颊，道：“我的辛辛哪需要脂粉妆点。”
罗沁辛却是不依，只是扭着他的胳膊道：“子安为这胭脂取个名字吧。”她掏出埋在衣服里的那鸡心链子，轻轻打开那两瓣心尖，将一张小方子展开来：“这可是这胭脂的配方。”
她的笑容中带着得意与不解世事的天真，似乎并不在乎明日到底如何。
穆功楠心中一痛，却是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细细描摹，看她那细嫩却艳若晚霞的面容，叹道：“辛辛所做的胭脂如女子最绚烂的锦衣，胭脂由脸颊下处而起，止于上端，如书法大家点睛之笔那最后一踢，不若，就叫锦衣踢吧。”
罗沁辛欢喜的笑起来，将那方子随手放在一旁的桌面上，忍住心中如雷的跳动，垫脚吻上了穆功楠那薄薄的唇。
他们第一面彼此倾心，第二面情动如潮，第三面缘定三生，第四面却要分离。
穆功楠待她从来发乎情，止于礼，只有这最后一次，她终于忍不住，踮起了脚，想要亲一亲她此生的阳光。
穆功楠的唇是凉的，但却是温柔而缠绵的。他抱住她，一点一点深吻下去，最终停住，却在她耳边轻道：“辛辛，闭上眼。”
她依言闭眼，只感觉他取下了自己的坠子，随后有墨香飘来，似乎是写了些什么，有再次为她戴上。
再睁眼，他的目光温和亦温情，不带任何铁血的戾气，罗沁辛永远记得穆功楠在那日北平城最后的阳光下对她说的话。
他说：“锦衣踢很美，我的辛辛却是最美的。”
他爱装扮过后的她，却更爱不施脂粉淳朴无华的她。
他们的爱情来得那样快，却又流逝得那样快，在那样动乱的人世间，就算彼此想要挽留住什么，却也不过是这些能够说出口的蜜语甜言罢了。
那是罗沁辛见到穆功楠的最后一面，第二日，她从王家东侧的小院中醒来，秀儿哭红了眼站在门口告诉她：穆功楠战败，死于炮火之下，乱军之中。
从此，她和他便真的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这许是罗沁辛嫁入王家以来自己院子里最热闹的一天，王家向日本人投诚，成为了不折不扣的日本走狗。好色荒淫的日本鬼子不知从哪听来了王四奶奶的名头，便上赶着让王家将罗沁辛交出去献给他们的少佐。
“四少奶奶，大老爷说山本少佐也就是倾慕四少奶奶的名头，亲自来了想要见见名镇江南的胭脂小姐是如何个名震法的。”一路上小厮和嬷嬷都劝慰着这不哭不笑，一身艳红妆容妖冶却如同尊瓷娃娃的四少奶奶。
他们这话说出去都觉得违心，毕竟将这样的美人儿交给了日本狗，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罗沁辛走在王家曲折的抄手回廊上，忽然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静静站立着的翠绿色身影，忽然笑了笑，重新迈开步子端端稳稳的走向前厅。
王若兰看着罗沁辛渐渐消失在回廊中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气，对面色决绝的忍冬和秀儿道：“行动！”
早在王家投诚那日，王若兰便已经料到了此刻的结局，她生于清贵之家，无力挽回这些空有清贵名头却行事肮脏之人的心，却能够尽最后的力气挽回王家百年清贵的名头。
这是她和罗沁辛的约定，罗沁辛的美貌引来少佐亲临王府，而她则命心腹之人将柴油泼洒在了王府的每个角落。她要带着整个王家与这杀千刀的日本狗同归于尽。
当火舌窜入前厅的时候，前厅的大门轰然紧闭，罗沁辛看着前一秒还满脸色欲望着自己的日本狗在下一秒就变了颜色，惊慌失措的叫起来，嘴里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可惜她也不需要听懂了，火势越窜越高，身边连连传来惨叫，浓烟让她几乎不能呼吸，在这样精神极度虚弱的情况下，她的眼前竟又出现了幻觉。
是穆功楠微笑的样子，薄薄的唇抿在一起，微微上翘，左边比右边要高一点点。她将他所有的细节都记得那样清楚。
而他呢，他将她所有的美好与不堪也都看得那样清楚，爱得那样不在乎。
昨夜，她打开那鸡心坠子，锦衣踢方子的背后却写了密密麻麻一排蝇头小字，笔锋冷凝，是穆功楠的笔迹。
“沁辛：七尺之躯，此生已许国，再难许卿。”
其实，所有的一切他都是知道的，知道她是谁，知道她的悲哀与尴尬，但是他却还是选择了和她一样，不顾一切的去爱着对方。
火舌渐渐将罗沁辛吞没，她闭上眼，感觉身体上传来的心撕裂肺的疼痛。
如果还有遗憾，那便是他从未亲口唤过她的名字吧。罗沁辛慢慢笑起来，不过这样也好，她不是什么罗三小姐，王四少奶奶，更不是什么胭脂小姐，她只愿做他一个人的辛辛。
锦衣踢的故事到了这里，已经一切落幕。
百年前的北平城到底发生了什么，早已无人追究，乱世之中英雄美人的情意缠绵在国恨家仇的大背景下显得那样无关轻重。
我坐在三月江南烟雨中细品这个故事，将那早已打不开却依旧坚硬的鸡心链子捧在手中。或许这世间真的有这样情比金坚的爱，所以才让这鸡心链子世世代代的在人手中传诵，让这后世还能回想起民国乱世时那一场荡气回肠的爱恋。
若待得君来向此，此生只为一人去。
罗沁辛和穆功楠，都是彼此此生中的那一人，唯独的一人。
作者有话说第6章 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