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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大道如天由人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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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大道如天由人走
杞儿姓宋。
宋杞儿支灯开门的时候,那个人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她一见,眼眶有些红。
那人一笑。
浑身的血腥气。
宋杞儿“啊”了一声,那人一件外袍,青纹白带,还算干净。
里面贴身穿的,却是件旧衣。
点点梅花,活灵活现,艳丽得有些过分。
血腥气却是从这衣服上传出的。
她心里没来由一跳,想起日前江湖上的一些传闻来。
颤抖着伸手拉住他衣襟一扯。
衣服肩头处,有些破了。
仔细一看,那衣服带着腥血,已凝结住了,早已破败不堪。
“他呢?”
她问,问了,又怕听答案。
他只是笑,挑起眉,靠在墙上,低低地哼起了一首歌。
那不知道到底是一首歌?还是几句诗?或只是寂寞到了深处的一些呢喃?
“唱楚歇,归来者归去,
痛未揭,路过唐宫停蹄问,问到周郎词穷,
开谢花,凌落土,陶棺没,埋商贾,
看懒三四千愁丝,人生自是何苦,
此去江湖无多路,此去黄泉......枯骨——”
她跳起来,揪住他领口,指甲握得太紧,刺入皮肉。
连痛都不知道。
再问,咬牙切齿地不相信,“——他呢——?”
他摇头,偏过去,看外面一截枯树,半段胡杨,固执得闭紧了嘴。
半晌,才垂落了袖子,慢慢而吃力地问,“红枣糕......”
杞儿瞪住了他,他起身要甩脱她的手,拉扯间,怀里有一方锦帕包着的物事,滑落到地上,清脆的一声响。
她看向地上。
零零碎碎也不知道多少块,青茫茫的颜色,落了一地。
杞儿怔住,要伸手去摸。
雪很凉,这兵碎好像在雪里浸过了许久一样,连看一眼,都觉得冰冷。
终于抓住一块,这水色,温柔得好熟悉,这刃口,这锋边,这镶饰——都是暖的啊,为什么她一握,就觉得冷呢?
她发着抖去拾缀那一地的碎片,拾了一片,握住,再拾一片,虎口有血丝渗出都浑然不觉。
而那人只是看着她,过了半晌,喃喃道,“碎了啊——”
她吃惊地抬头看他,他模糊地笑一笑,踉跄着朝后面走去,嘴里似乎还在念着,“红枣糕......”
她顾不得了,追上去要拉他,“一日晴,你疯了??”
他袖子一转,回身,臂平举,指尖微顿,一点青茫乱闪,照着他容色,一缕散发寥落到了胸前。
她停住不动。
一尾叶子,伶仃俏丽,于她咽喉前两分处停下。
“回去吧——”他皱眉,好看的眉头,一紧一蹙,收放时像在做诗,“散的也都该散了——”
灯火掩映,他蓦然收了手。
两边幕布相隔,他往后堂去,衣衫摩挲,笑声渐渐收去,“红枣糕呢?”
她怔在当地,动也不能动,觉得手脚一时都麻痹疼痛。
他从前门入,由后门出,包围住他的人,乍见他自东厢不见了,又自后巷冒出来,手里多了一把竹伞,一包糕点。
恍惚间有人冲进来,大声问杞儿,和外面那人是什么关系。
她直直望着外头魔魅一样的青惨的凋零的又伶俐的无可披靡的人影。
雨愈大雪愈大雨声愈大雪声愈大。
曾经少年时,谈笑秉吴钩啊......
曾经得成了梦魇。
谈笑到没了青春。
她记得那袭满是梅花的衣,映入了杯盏,总是明晃晃地开得肆意。
她也记得爱吃红枣糕的,是他而不是他。
那衣服带着陈年的血,是从谁的身上脱下来?
碎片割着她的手指,一道一道伤痕新鲜而瑰丽,为什么它碎得这样决绝?
忽然又抱着希望。
他怀带着犹热的糕点,要去哪里?
要去找谁?要去做什么?
九月二十七,山西巡抚史遇刺,府县兵力倾巢而出,追击未果。
朝野震动。
刺客遁逃流窜,将大半兵力牵引至粤境内。
十月十九,第一次围合剿杀行动失败,当夜大雪,刺客依旧脱逃。
当日那柄碎了一地的刀,曾经有一个名字,叫做青眼。
而此日距青眼主人身死之日,恰好三年零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