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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白师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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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门是打着惩凶做杀人越货生意起家的门派。白芙十几岁就开始打打杀杀,近些年名声有了,身体差了些,便越少出手。也不过十九岁,身体能差到哪里去。但是单是头疼失眠便要了一个执行天道杀手的命了。
十层高的窗子,少说也有个六十多米高,放眼整个江湖,若非内力深厚肌力强大,是绝对不能从外面跳进来的。
白芙算是其中一个。
藕荷色的披风未解,只是把鞋袜甩在一旁,赤着脚裹着披风坐在窗台上。背对着夜色,看着月光撒在地板上,孤单的人影有一口没一口地喝酒。
月华门几年之间,从名不见经传的边陲小门派,摇身一变,变成了如今武林大会出资门派之一的新贵。钱多了,花钱的地方也多了。霍长门爱赚钱,也爱花钱。良辰不爱花钱,却爱赚钱。
白芙没见过霍长门用过武功,为何如此热衷收徒是个迷。每年门规都会在收徒人数上变动一番,白芙记不得自己有过几个师弟。这些师弟一个一个打扮得油头粉面,自负一派翩翩佳公子,在月华门一顿混资历,什么协助某官府打击土匪山贼,击退胡人作乱,参加武林大会社会实践等等,混上一个就毕业一个。平常日子时不时出来刷刷脸,参加一下霍长门收徒大会、师门大会,其他时候不见人影。
自己不聪明,想不明白霍长门和良辰的心思。总之,跟着享福分银子也好。
这酒兑了百分之九十的茶水,喝起来寡淡又怪异。白芙把披风裹得更紧了一些,含了一口酒要咽不咽地咕噜。自己的体质对干扰精神状态的物质非常敏感,饮用这种饮料都是作死。
酒水刚涌入胃袋,就响起了敲门声。
笃,笃,笃。
白芙也不应声,把拎酒瓶的手背在身后,拖拖拉拉才去开门。她身量高挑,在女子中已经算是不多见。但是披风比她的身高还长,拖在地上,被白芙时不时踩上几脚。
霍长门每个月的今天必然举办文艺青年聚会,丝竹悠悠,轻歌曼舞,黄昏开始饮到深夜,吟诗作赋。白芙眼里霍长门是个有学问的商人,很多事他都能办成,但是平日里话又少得惊人,即便是和自己,他也很少说话,门派里需要出面的事多数由良辰传达。
白芙是不参加这种文艺酒宴的,她闻到酒味就醉了半分,更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她看了听了都头疼。
奇怪的是良辰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他住在八层,和她只隔了两层楼的距离,年少时还总串门,这两年上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她厚着脸皮问他,他说师姐总归要嫁人。她差点就问,嫁你不好吗?但是她不敢。白芙有点小花心,可是,她没充足的勇气和力气放在那里,即便她是月华门头号惩凶人,还有徒手碎石的那么一膀子力气。良辰说她在情情爱爱上犯糊涂不好,他说这话时就像自己真是白芙的爹一样。
门刚开了一条缝,良辰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师姐,即便是酒加了茶也终究不提神,你不该喝酒。”
十足的苦口婆心。白芙上一段人生在读到大二时结束了,好多事都记不清了,但是极烦磨叨说教。只觉得头疼得很,加上今儿个确实倒霉郁闷,真是又气又悲。忽然手往旁一挥,披风里的酒瓶子就飞了出来,因为投掷的速度和力量十分强大,击在墙壁上瞬间炸开,碎片四散。
她竟也不躲,像是被碎片伤到了才好。
白芙这前后两段人生阅历累积起来三十岁都冒尖儿了,不过还是有些少女心,尤其是耍小性这点真是比哪家的孩子都别扭。良辰说来只比她大三岁,但是有一种人生下来就熟透了,好似世间的大风大浪早已看过,任你怎么气怎么急,他都不惊不扰,不动声色。
良辰看着她,像是知她受了委屈,看着看着又有了些玩味,这个师姐当年被派去清洗唐门叛徒余党,回来只剩半条命都没像此刻这么失落。不说话时乖巧文静像个大家小姐,其实性子怠懒又懦弱,做事瞻前顾后又时不时逞逞匹夫之勇,钻牛角尖儿时倒是又坚强又任性。这种性子改不了就罢了,还好有一身莫名来的功夫。自己耳提命面地叫她即便做不出,也装得出一副沉稳冷静的样子。师姐倒也乖巧听话,只是一遇到情殇,就忘了乖巧。命该冷若冰霜,偏巧是个多情种子。
这事儿换别人根本猜不出,换了良辰,一猜一个准。
他掩上门,一边将地面上的碎瓷片一一拾起来,一边说道:“师姐是月华门的至宝,不该为一些臭鱼烂虾动气伤心。”
白芙一阵心烦,觉得真是冤枉。记得前世有首歌,歌词曲调不记得了,只记得名字,叫恋人未满,这个“未满”形容自己的冤屈再形象不过。
他顿了一顿,看着白芙,还好披风把全身都遮住了,但是手和脖子还是被碎瓷片伤到了。 “师姐是什么人,月华门的璞玉瑰宝,也该把心思用在正地方些。”瞥了一眼,白芙脸上有了一些表情,此时正噘着嘴,用脚碾着披风。又道:“师姐人生光明一片,自当是不该为阿猫阿狗伤心劳神的,好好保养身体才是真的!”
说着把瓷片收起来丢在一旁,拿来药膏,拉着白芙坐下涂药。
白芙平日甚是吃这一套,只是今天有苦说不出,实在吃不下这一套。试问如果仅有好感就被枉称迷恋未遂,岂不冤屈?瞥了瞥正在上药的某人。但是这个世界这个朝代,理解不了好感和喜欢的区别。良辰早已把她定位在大女思嫁上,她去辩驳倒显得底气不足。只是忍不住小声嘟囔:“你都知道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所幸伤口不多,大多细微。”良辰一边拉着闹别扭的师姐上药,一边啰嗦。第一时间也没听清她嘟囔什么,一边涂药一边又问了一遍。白芙闷气生得更满,垂着眼不再说话。
良辰这边停不下:“药膏是京城回春堂的,涂上以后别沾水,就不会留疤。
她十二年前穿到这个陌生世界,可能是灵魂穿越的原因,有了些异于常人的地方。只要集中精神,肌力和敏捷度是普通人数倍,精力集中程度和效果成正比。生在江湖占据一半江山的时代,这种能力本来是个好事。可是这能力的bug也十分巨大,一是她要时刻保持良好清醒的精神状态;二是她没半点内力,身体也无法修炼内力。
刚穿越到这个身体时,这具身体才六七岁的年纪。女孩身材非常瘦,估计是刚刚饿死,就被白芙的灵魂附了上来。她和一群孩子被一个号称千手菩萨的怪人关在巨型铁笼子里,不给食物和水,只有瘦到能从笼子缝隙里爬出来的孩子才能活下来被他收为徒弟。白芙是寥寥无几活下来的一个。这千手菩萨武功路子很邪门,功力深度莫测,性情十分怪异。如果他发现自己的特别之处,恐怕绝没有好下场。
可是终于有一天,千手发现了白芙异于常人的地方,白芙不得不逃跑,半路被迷烟熏了一下,险些被千手菩萨抓了回去。还好路上碰见了下来视察的巡抚大人,千手菩萨这种身上数个案子的江湖通缉犯对官府的人还是有所忌惮,白芙这才得了机会逃出升天。
飘飘荡荡过了几年,后来被养母送到了霍长门这里。
十多年过去了,她从一个现代人慢慢过渡成一个江湖人。认识了这个世界的人,和这些人有了牵连,这些牵连和人变成了一张网,把她与上段生命越拉越远,她常常想,自己也许已经完全是个江湖人了,因为她快忘了上辈子的事了,那些回忆逐渐成了在梦里变得奇怪的故事。
“你发什么呆?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没?”良辰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江湖少不了腥风血雨,杀戮无时无刻都在发生。”白芙叹了口气,呆呆地来了这么一句。
“你别那么多,我总不会坑害你的,师父更不会。”良辰神色软了下来,随即正色道。
白芙撇撇嘴,又问:“师弟,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说后天有个任务,”良辰把药膏重新放回抽屉,拿出一条白得闪光的帕子一边擦手一边说:“师父说务必叫师姐您亲自走一趟,今天就好好歇着,明天见见新师弟,准备一下,后天出发。”
白芙蹙眉:“今年形势如何?怎么只收了一个”
良辰嗤笑道:“你怎么关心这个?”见白芙还在发呆,声音比平时低柔了一些,他轻轻地把手放在了她的肩上,愈加温柔,小心翼翼地问道:“药还有吗?最近又些效果没?”
良辰平日在外人眼里是精明能干,风流儒雅的主儿,可是此时每说一个字都格外认真,小心,生怕哪一个字叫眼前的姑娘不痛快,不高兴。
可是这种呵护至极的态度,却像一把软刀子一下子就卸下了白芙的面具。
她把脸埋在自己的手臂上,想哭却没一滴泪,想故作轻松安慰良辰几句,却开不了口。因为她已知道自己的声音已经哑了,此时说出的话必定就像在哭一样。
自从十七岁以来,自己的状态就越来越不好。她这身本事很熬人,时刻要高度精神集中。完成了任务后,心里忍不住胡思乱想。久而久之,患上了睡不安稳的病,睡不好,身体也时有不对劲。入睡时多是星儿和良辰在周遭照看,最近一年来,每次只一两个时辰就再也睡不着了,白日里时不时头疼,与人过招集中精神也不如以往得心应手,用过力气后比以前更容易虚弱。
此事只有霍长门、良辰和星儿少数人知道,并且严格保密。
这些年暗地里拜访了几位名医,求养神的方子,但都见效不大。人在江湖,尤其是白芙这种身份,除了仇人以外都还有不少人想杀了她扬名江湖,所以这种事是万万不能泄露出去。好在月华门地处东北边陲,行事向来低调神秘,暂时未被有心人发现。
良辰看着师姐的浓密的头发垂了下来,像伸手帮她拨到身后,但最终还是收回了手。轻声道:“我就在隔壁守着,师姐今晚尽管安心歇息。”
“我知道那帮绣花枕头又来了,你知道的,我得嫁什么样的人,”白芙也不起来,闷声道。
良辰轻笑道:“我知道,师父这上面也不糊涂,师姐安心吧。”
门轻轻地合上了。隔了会儿,白芙像是对离去的良辰,又像是对自己,轻轻念道:“春花秋月何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