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不可求心可求》幻朱若紫

75、梦醒时 暖枕高床

　　微弱的光线透过窗棂溜进屋中，还带进了些清脆的虫鸣鸟叫。它们似乎惊扰了榻上之人的“美梦”。他略皱了皱眉，眼帘一颤，睁开眼来。那道微光刚好落在他的脸上，他神色有些茫然，这是日光还是月光？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头脑还是有些混乱，他努力地回想着之前的一切。似乎在一个空旷的山谷中，好多人围着他，不停地叫嚷着……
　　“二哥……二爷……舅舅……爹爹……戬儿……”有人抱着他，摇着他，撕心裂肺地痛哭着。
　　“杨戬……小人……无耻之徒……孽子……”那些被他努力压制着，潜藏在记忆中的怒斥和白眼又冒了出来。
　　他恍惚起来，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实在是倦得厉害，若不是这偷跑进来的微光，他真想就这般睡过去，永远都不醒来。
　　他又阖上了眼，感受着床榻的温度，很暖很踏实，踏实得让人又想沉沉睡去。可最终他还是败给了映照在脸上的那缕微光，它似乎越来越亮了……应该不是月光，也不是夜晚……似乎是……黎明……
　　既然醒了，那还是起来吧……他微微抬了抬头，感到一阵晕眩，复又躺了回去。终究是有些不甘心，身子动了动，想用双肘把它支撑起来，可他没成功，一动才发现自己的胸前似乎被一样东西重重地压着……略定了定神，目光下滑，朝胸前望去，似乎是团秀发，不是，似乎是个人。那人长裙曳地，坐在床边的椅中，趴在自己身上睡着了。
　　会是谁呢？看样子，是个女子。三妹？小玉？还是……他心中淌过一股暖流，身上却起了一阵寒意，那是清晨的凉风带来的，天色虽是愈来愈明，但那一缕微弱的光亮始终还不及趋走仲秋夜色带来的凉意。杨戬看到伏在自己身上的那个只穿着单薄纱衣的躯体竟然微微打起颤来，这让他觉得有些不忍，怕她着凉，他勉力用单肘支起身子，然后从锦被中伸出手来，把被子一寸一寸往那人身上移去。
　　那人不知是感觉到了身上的寒意还是被杨戬的一番动作惊醒，猛然坐直起了身子，失声惊呼：“戬儿！“
　　娘……真的是娘……原来不是梦境……随着这一声惊呼，梦中的一切都变得真实起来……杨戬望着有些失神的母亲，又把身子向上支了支，嘴角的弧度一分分增加，露出一个令人宽慰的笑容。
　　瑶姬望着眼前这个对着自己笑的儿子，一时只觉得如在梦中，恍惚了好一阵，方如梦初醒般叫了起来：“戬儿！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她边说边冲上前去把儿子揽入怀中，紧紧搂住，口中不停地呢喃着：“戬儿，你吓死娘了，你真的吓死娘了……”
　　被母亲紧紧地拥在怀里，杨戬觉得快不能呼吸了，但他又不愿离开母亲那暖暖的怀抱，因此只是轻轻地挣了下，让自己的呼吸能够稍许顺畅些。他躺在母亲的怀中，仰起脸，笑着对瑶姬说道：“娘，对不起，孩儿不孝，让娘担心了。”
　　见儿子虽是笑容满面，但那笑容里还是夹杂着一份歉意，瑶姬知道，这个傻孩子，他又自责了，这性子，怎就如此难改呢？还这般气虚体弱，瑶姬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心疼，不由得嗔怪道：“戬儿，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啊，唉……总是这般不爱惜自己，这次你真的把我们都吓坏了，知道不？”瑶姬越说心越疼，说着说着便落下泪来。
　　见母亲真的被气哭了，杨戬也不好再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只是抬手拭去母亲脸上的泪水，安慰道：“娘……娘别哭了，都是孩儿不好，孩儿错了。”
　　又来了……瑶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方才是被儿子气哭，现在是被他气乐了。见儿子也在对自己讪笑，瑶姬的神情陡然一肃，厉声问道：“你也知道你错了呀？那你告诉娘，究竟错在哪里？”
　　“我……这……”杨戬被瑶姬问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知道把母亲气哭了，便是他的错，但究竟错在哪儿，他实在是答不上来。
　　瑶姬见儿子被自己问得一时语塞，脸上也微微泛红，又见他穿着中衣，却掀了半边的被子，大半截身子已露在外面，摸了摸他那只仍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手，竟已冰凉，瑶姬再也顾不得责备他什么，忙替他拉上被子，把那只露在外面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然后替他掖好被角。瑶姬抱着儿子，仍让他躺在自己怀里，怕他着凉，她把被角掖得严严实实的，把儿子像粽子一样裹了起来，依靠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儿子那寒冷如冰的身体。
　　杨戬被裹得动弹不得，十分地难受，碍于被母亲牢牢揽在怀中，他也不好挣扎，只得任由母亲就这样抱着，一动不动。虽是难受，但他却感觉到一股股的暖流从母亲身上流入自己的心田，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好暖，好温馨，他微阖了眸，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温暖。
　　“戬儿……”瑶姬轻唤了一声。
　　“嗯……”杨戬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似乎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那么虚幻，那么不真实。
　　瑶姬双手拢着儿子，幽幽说道：“戬儿，你可知道，你这次旧伤复发，当真是把大家都吓坏了，如果再一次失去你，我们都活不下去……”说着说着，瑶姬的眼泪又无声地流淌下来，溅在杨戬脸上。
　　正身陷在无尽的暖流中，突如其来的冰冷把他从梦中惊醒了过来。眼见母亲的泪水又止不住地簌簌而下，他想从被中抽出手来，替母亲拭干，却被瑶姬一把按住了。他不敢反抗母亲，只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再动弹。
　　瑶姬抬手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水，又提袖擦去了溅在杨戬脸上的水珠儿，便拉下脸来，低声训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杨戬，你也是知书识理之人，这个道理，应该明白吧？”
　　听母亲开言责问，杨戬先是一楞，然后便要起身施礼，却又被瑶姬按住，只得继续躺在母亲怀里，红着脸说道：“孩儿明白！”由于觉得自己真的犯了大错，他的声音不敢提高，细若蚊蝇。
　　“你当真明白了？”瑶姬依然肃容不改，对于这个总喜欢自虐的儿子，她也实着没办法，只得放下脸来训斥一番，让他能够记住这个教训。
　　见母亲动了真怒，杨戬不敢支声，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竟是流露出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一如千年前那个犯了错误被母亲教训的杨小戬。
　　儿子的惊慌失措和蓦然流露出的童真让瑶姬无法再喝斥下去，她甚至想笑出声来。他可是大名鼎鼎的三界第一战神，从前，他的一个眼神就能吓跑一群敌人，可有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睥睨世间的人，竟然会任由他人责备训斥而不发一言，一念及此，瑶姬就想笑。可是她还没教训完儿子，遂把笑意全忍了回去，继续佯装板着脸，说道：“你既是明白这个道理，就当爱惜自己的身子，以后若是没有娘的允可，不能再让自己受伤生病，你可明白？”
　　“孩儿明白！”又是几近无声的一句回答。
　　瑶姬无奈摇头苦笑，跟他说的话，他什么都明白，可事到临头，却又什么都不明白了。在瑶池之时，她就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可再做伤害自己的事，他当时也是答应得好好的，可到头来还是落得个旧伤复发的结果，对于这个儿子，她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怪不得元始天尊临行之时要加一条“凡阐教弟子自虐以打神鞭鞭之”的门规，想必他也熟知这个徒孙喜欢自虐的性子，可杨戬这样的性子又岂是一条门规所能约束得了的。他这样的性子，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早就知晓，可为什么自己还会在家变那天做出那样伤害他的事呢？让他背负着这样沉重的原罪走过了那么多年，一念及此，瑶姬的心又绞痛了起来，随即又是一声长叹……
　　杨戬见母亲笑了，便知她心中的气已消了大半，但随后又听她长长地叹了一声，这一声，让他听出了太多的苦涩，母亲……大概还是心结难解吧……正要出言安慰，思索了一下，还是把尚未出唇的那些话又尽数咽了回去，安慰又有什么用呢，那些往事在他们彼此心中都刻下了太深的伤痕，不是单凭几句安慰的话就能抚平得了的。那些事，一但提起，便会让人更伤更痛，与其这样，不如不提。
　　“娘，你怎么了？”杨戬假装不知，轻声问道。
　　“娘没事。”她母子是一样的心思，均不想提起那些令人心碎的往事让对方伤心，是以瑶姬也把方才所想之事埋入心中，不再提起。她抬手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柔声说道：“戬儿，以后你可不能再这样吓人了，娘真的经不起你吓的！”
　　“娘，你莫要这般担心，孩儿不是没事么？”杨戬淡淡一笑。
　　对于儿子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瑶姬又愤怒了，“嚯”地一下站了起来，杨戬没有防备，虚晃一下，跌倒在枕上，幸好那床铺得甚是柔软，倒也没把他磕着碰着。这次瑶姬似乎是真的生气了，并没有伸手去扶住儿子，反而丝毫没有仪态地冲着杨戬吼了起来：“你总是没事！什么是有事呀？你知不知道你在雁门关外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把大家吓得都没了主意，你又知不知道你足足昏迷了七天七夜了，大家都快担心死了……三太子和你那帮傻兄弟说，如果你有什么事，他们定生死相随……还有莲儿那丫头……还有沉香……还有小玉……”
　　啊……原来自己睡了那么久了……这一觉还睡得真长，怪不得母亲这般担心呢，不知其他人怎样了，他讪讪一笑，问道：“他们……都没事吧？”
　　瑶姬白了他一眼，终究还是不忍看他虚弱的模样，俯下身去，把他的身子挪了挪正，又替他掖好已经散了的被角，边做边没好气地说道：“你倒是关心他们！”顿了顿，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心疼地说道，“戬儿，什么时候你若是像关心旁人那样关心你自己，娘就放心了。”
　　杨戬无言以对，只是勉强扯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