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不可求心可求》幻朱若紫

71、愁满腔

　　阿紫也看到了杨戬朝她投来的目光，她并不是个愚笨之人，细细回味着杨戬和哪吒的对话，她看出了那道目光的含义，突然大声尖叫起来：“那是我的身子，凭什么借她还魂，我不要！”
　　韦护冷笑一声：“那也由不得你说了算！”
　　阿紫闻言呆怔了下，陡然间大哭起来：“你们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从小我就被星宿海的师兄师姐欺负，后来……”她向萧峰指指，哭道，“……后来又被他欺负，现在我都死了，又被你们这一群神仙欺负……我……我死了算了……”她一边说一边哭，直哭得梨花带雨，倒显得愈发清秀可人了。
　　“女人啊……”韦护摇头轻叹，“就会一哭二闹三上吊……我死了算了……”他尖叫了一声，把阿紫的声调学了个十足十，大家都被他逗乐了，他自己却没有笑，正色对阿紫言道，“你已经死了，再也死不了了，只能去轮回投生，阿紫姑娘！”
　　自见到韦护开始，阿紫就见惯了他一脸戏谑的不正经模样，此刻见他神情肃然，凛然生威，心下也不由害怕起来，可是转念一想，韦护说得对呀，她都已经死了，还怕什么呢？想到此，她便把心一横，也不哭了，收了泪水，大着胆子和韦护对恃起来：“我的身子，凭什么借他人还魂，就算你们是神仙，也不能这样不讲理吧，你们……你们这叫恃强凌弱！”
　　“哼，好一张利口！”韦护冷哂一声，“我们就是恃强凌弱了，你待怎样？”
　　是啊，他们就是恃强凌弱了，她能怎样呢？阿紫觉得心里无比委屈，嘴一瘪，又大哭起来。
　　阿朱看得甚是不忍，那个……毕竟是她的妹妹啊……她记得那日在青石桥畔，她临终之时也曾嘱托过萧峰，让他照看好阿紫。却没想到，这一番照顾，却让阿紫对他暗生情愫，造成这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三人在地府重逢，见阿紫对萧峰痴缠不休，她也无可奈何。如今让她借阿紫的身躯去还阳，和萧峰回人间双宿双栖，却把阿紫一人丢在这漆黑阴冷的地府里，这种事，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
　　她看看尤在不住哭泣的阿紫，复看看身边一脸为难之色的萧峰，幽幽说道：“大哥，你和阿紫妹妹去还阳吧，她喜欢你，你也会照顾她的，对不对？”
　　“不！”见阿朱又反悔了，萧峰一口回绝，“若是如此，我也不还阳了，陪你留在这地府便是！让阿紫和这位庄帮主去还阳吧，庄帮主肯以自己的双目相赠，必不会亏待于她。”
　　“不……”阿紫凄厉地尖叫一声，扑了上来，到了萧峰跟前，却住了身形，她痴痴地望着萧峰，幽怨地说道：“姐夫，为什么你老是把我推给别人呢，我就那么令你生厌么？没有了你，我一个人还阳有什么意思！若是我要活着，又何必与你同死？”她转身怨恨地看了游坦之一眼，指着他骂道：“都是你，都是你不好！你老阴魂不散地跟着我做什么？我已经把眼睛还你了，再也不欠你什么了！你这个铁丑，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我都死了，你还不愿放过我么？”
　　游坦之听着阿紫的叫骂并不作声，用力地咬了咬下唇，恶狠狠了瞪着萧峰，咬牙切齿。
　　杨戬看着这四人纠缠不清，也是十分头疼，不知该如何处理，只得默默摇头。
　　韦护看得十分不耐，正巧那阎罗缩头缩脑地前来禀报，说是已将老六之事办妥，他便指着阿紫和游坦之对阎罗说道：“你赶紧带着他俩去转世投胎，别在这儿碍我们的事儿。”他想了想，又补充叮嘱了一句，“记得给他们找两个好的人家。”
　　那阎罗哪敢违抗韦护的话，只在那里连连点头称是。正待他要催动法诀收了阿紫与游坦之，阿紫突然冷笑出声：“你们只管用我的身体让姐姐还阳好了，我已剜去双目，她就算还阳也只是个双眼失明的瞎子罢了，看他二人能不能如你们所愿幸福地过一辈子！啊哈哈哈……”她的笑声极是凄厉，真的犹如恶鬼哀嚎。听着这样的笑声，在场所有人的心都不禁颤抖起来。
　　杨戬摇头默叹，情之一物，真是害人不浅，阿紫和游坦之都是痴情之人，但都中了“怨毒”，这样的“爱”太自私，只能害人害己。他走到阿紫跟前，认真地问道：“阿紫姑娘，我问你，你生前眼盲之时，除了这位游公子，还有谁愿意剔目为你复明？”
　　“这……”阿紫无言以对。细细回想起来，她失明之后也曾在少林室遇到过不少人，包括亲生父母以及她最“亲爱”的姐夫，可是他们都只是说要把她带回家治疗，只有游坦之，把她带去飘渺峰后，便把自己的眼睛给了她。若要论起这世间上谁对她最好，真的只有眼前的这个铁丑了，可这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呀，怎么会这样呢？
　　杨戬见阿紫怔住了，继续说道：“你说你喜欢萧兄，是以与他生死相随，那游公子若非钟情于你，又岂会与你生死相随？而如今你却说他这是对你纠缠不清，那你对萧兄又何尝不是痴缠不休？阿紫姑娘，我问你，你欠游公子的，真的只是一双眼睛么？”
　　杨戬的声势有点咄咄逼人，一连串的质问让阿紫应接不暇，她捂住耳朵哭喊起来：“你别说了……我不要听……不要听……我喜欢的是姐夫，是姐夫……“
　　“痴儿，痴儿！”杨戬轻轻地摇了遥头，也不理会阿紫能不能听得进去，只管讲述自己的故事，声音飘渺而空远：“从前有一位男子，他去一个朋友家，遇上了朋友那温柔美貌的妻子，他觉得他也很喜欢这个女子，并且喜欢了好久好久……”杨戬的目光变得有些游移和茫然，似乎回到了另一个时空。
　　沉香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均默不作声。但萧峰并不知晓杨戬与嫦娥的那段往事，皱着眉说道：“朋友妻不可欺，这个男子也太失德了。”
　　杨戬只是轻轻一笑，仿佛他说的不是自己。沉香却忍不住争辩起来：“他并未对那个女子做出什么失德的事来呀，一直以来，他都是在默默地喜欢，何况那个女子的丈夫已逝，这样有什么错？”
　　“不对，”杨戬摇摇头，又是一笑，“人人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看来你们这些旁观者也迷了。你们知道么，那个男子他并不是喜欢那个女子……”
　　“啊？”沉香等集体轻叱了一声，他们知道杨戬一直以来都倾慕嫦娥，喜欢了她几千年，这刻骨爱恋曾让这个高傲的男子黯然神伤、醉卧银河。虽然这千年的相思最后终在刘府小屋外随着那方绣帕的飘远而烟消云散，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真的是爱过的呀，如今，他却否认了，他说，他并不喜欢嫦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杨戬并不理会这许多双充满疑惑的眼睛，继续说着那个故事：“这个男子他从小就失去家，只和妹妹相依为命。当他的朋友带他去他家时，他感到了一种久违了的家的感觉，他所想要的，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杨戬自嘲地笑了笑，“原来，这么多年来，他只是想从那女子身上寻求一种失去多年的家的温暖，仅此而已……我也是这些年方才想明白的……”
　　“舅舅……”沉香见他眼中又出现了黯然与空茫，有些担心，忍不住轻唤了一声。
　　杨戬笑着朝沉香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继续对阿紫说道：“阿紫姑娘，当初在青石桥边，你看着你姐夫抱着你那已死去的姐姐失声痛哭，你很感动是不是？”
　　阿紫点点头，喃喃说道：“当时我好感动啊，姐夫，他是一个大英雄，可是在那小镜湖畔，他却抱着姐姐哭了，还哭得那样伤心……我也很想去抱住他，告诉他，不要伤心，没有了姐姐，他还有我……还有我……”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哽咽无声，满脸的惆怅，仿佛深深陷入了那些往事之中。
　　阿朱自在地府与萧峰重逢以来，并未听他提起过此事，如今从阿紫口中听到，心中顿觉激动莫名，眼中也放出异芒，对萧峰喊道：“大哥，这是真的么，阿紫说的都是真的么？”
　　虽说是男儿流血不流泪，但对于这事，萧峰倒没觉不好意思，直言不讳地承认：“当时，我感觉天下之大，只剩我一人了，所以……”
　　杨戬摇头叹息，天下之大，只剩一人，这种感觉他也曾有过，那是多么无助啊……
　　阿朱低下头去，垂泪说道：“大哥，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萧峰用手指托起阿朱的头，认真地说道：“那你还丢下我，让我独自去还阳？”
　　阿朱看看阿紫，无言以对。
　　“嗯，阿紫姑娘，你知道么，刚才我所说的那个男子，他极喜欢望月，数千年来，这已形成了一种习惯，人人都道是他痴恋住在月宫里的那个女子，其实……其实他只是眷恋一种感觉，他小时候，一家人经常在月下嬉戏，他的母亲跟他们兄妹三人讲着嫦娥与后羿的故事……”杨戬的声音依旧空远，但并不苍凉，脸上浮起一抹淡谈的笑容，竟是有些甜蜜。
　　萧峰突然清醒了过来，原来他说的那个男子是他自己，想起方才还说他“失德”，慌忙道歉：“杨兄，方才……我说错了……对不住……”
　　杨戬悠然一笑，说道：“萧兄不必为些许小事道歉，杨戬早说过，杨戬不是什么好人，原也做过不少失德之事，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也不少！”他笑着调侃了下自己，转头又对阿紫说道，“阿紫姑娘，你好好想想，你说过，萧兄是因为在落难途中遇到阿朱姑娘才认定她的，那么你呢？你又何尝不是因为萧兄是第一个让你感到温暖的人，所以你才认定了他，是也不是？”
　　是吗？是吗？真的是这样吗？阿紫陷入了沉思……
　　杨戬见阿紫脸露迷茫之色，知她已不似方才般偏执，便沉声说道：“阿紫姑娘，其实你并不是渴望得到萧兄，而是渴望从他身上得到一份温暖罢了，只是你性子过于执拗，一叶障目了，你说，我说的对吗？如果第一个对你好的是这位游公子，你又会如何呢？”
　　阿紫痴痴地望了他一阵，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别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喊到后来，她失去了全部力气，瘫倒在地。
　　阿朱走上前去，轻轻把她搂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喃喃安慰起来。阿紫蜷了身子，整个缩进了姐姐的怀里，她对阿朱凄然一笑，说道：“阿朱姐姐，我们姐妹从小就命苦，没有了爹娘，可是你比我幸福，你有姐夫。我命苦，我什么都没有……”她的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下来，晶莹剔透，她的声音却已没了方才的激动，显得异常平和，“姐姐，其实我知道，姐夫一直都是喜欢你的，如果我不是你的妹妹，他压根不会来理我这个刁蛮任性的小丫头，对吧，姐夫？”她朝萧峰吐吐舌头，璨然一笑。
　　萧峰动了动嘴唇，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摇头苦笑。
　　阿紫从阿朱的怀中挣扎着爬起来，失神地喃喃自语起来：“可是我真的不甘心，不甘心……”
　　杨戬以为她已被说通，怎知她又不甘心起来，方才已然是好话说尽，如今只能硬起心肠或者哄她一哄也行！他收起那满脸的和颜悦色，面沉如水，低声喝道：“阿紫姑娘，你若是还在此痴缠不休，误了他二人还阳的时辰，他二人便会成了游魂野鬼，永远留在这地府。这样，你就开心了是不是？这就是你所谓的‘爱’么？你应该知道，若是阿朱姑娘不还阳，萧兄也不会还阳，那就依萧兄所言，让你和游公子去还阳，如何？”
　　“不！不要……我……”阿紫现在的脑子一片混乱，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是继续纠缠下去，还是……还是该放了她的姐姐和姐夫。
　　杨戬踱到阿紫身边，挑眉说道：“阿紫姑娘，让阿朱姑娘借你的身子还阳，不等于你也陪在萧兄身边么？若你坚决不允，那我们也没办法，只能借用别的女子的躯体，你觉得是你的好，还是用他人的好？我是觉得还是你的好，你说呢？”
　　阿紫点点头，又摇摇头，神色复又茫然了起来。
　　韦护冲着杨戬笑笑，满脸皆是“你又骗小姑娘了”的怪异神色。
　　杨戬自然没去理他，只是唤着阿紫：“阿紫姑娘？阿紫姑娘？”
　　阿紫失神地看着他，茫然地说道：“是啊，那样也算是我陪在姐夫身边了吧。”
　　“那么，你是答应了？”杨戬大喜过望。其实用阿紫的身子让阿朱还阳，他们本来也没必要非经得阿紫的同意，可是，毕竟阿紫才是那具身躯的主人，她又与阿朱、萧峰关系特殊，所以，杨戬觉得还是经过她同意比较好，免得增加萧峰和阿朱的负疚感。
　　见阿紫有些迷糊地点点头，他赶紧趁热打铁：“那我等这就送你姐姐、姐夫去还阳了？”
　　阿紫机械地点点头，不置可否。
　　杨戬心想，机不可失，直接催动法咒把萧峰和阿朱两缕魂魄收入袖中，小心翼翼地拢好袖子，向韦护等人递了个眼色，正待举步，阿紫突然扑了上来，凄厉地喊道：“我姐夫呢，你还我姐夫，还我姐夫……”
　　杨戬不忍心推开她，悲悯地看了她一眼，说道：“阿紫姑娘，别这样了，退一步海阔天空，你就了了这一世的情缘吧。”
　　他看了阿紫一眼，又望了望远处的游坦之，向那阎罗招招手。那阎罗看是杨戬招呼，急忙讪笑着奔将过来，一脸谄媚的模样像极了哮天犬，他点头哈腰、俯首贴耳地向杨戬说道：“小神在，不知道真君有何吩咐？”
　　杨戬指指阿紫，又指指游坦之，叮嘱道：“阎君，你给他二人寻个好去处吧，他二人今生为情所累，来世就许他们一段姻缘，也算是对今生的一个补偿和交待！”
　　“这……”阎罗为难地说道，“这姻缘之事也不归小神掌管啊。”
　　杨戬点点头，说道：“这事我自会去求那月老，你只管给他二人寻个好去处，北方即将多事，把他二人投于江南富庶之地，不要投于官宦人家，寻常百姓之家即可。还有那段正淳等七人，等他们了结了那段孽缘，你也给他们安排个好去处吧。”
　　那阎罗唯唯诺诺地应着，看着这一干人等从眼前消失，方才松了一大口气，这一群瘟神终于走了，地府大概暂时保住了吧，方才他真是怕地府被杨戬这一群人给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