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不可求心可求》幻朱若紫

63、骨肉落何方

　　得到舅舅的鼓励，沉香会心一笑，法力运出，左眼中便射出一道红芒，那道红芒逐渐在那堆生死薄外围了个圈儿，随着沉香法力的不断加强，那道红色的大圈儿又分成了无数个小圈儿，分别覆于每本生死薄上。那堆生死薄在红芒的包裹下，一本本飘浮在空中，自动翻页筛选起来。仓促之间，要催动水镜分辨几万本生死薄，实是一件大耗法力的事，时间一长，沉香便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但他一直咬牙坚持着。自从在灭神阵中知道了自己曾经的成功辉煌都是虚妄后，一百年来他就一直萎靡不振、颓废不堪，半点信心也无。如今被杨戬一激励，登时欢欣鼓舞起来，这一次，他不能让舅舅失望，绝不能。
　　见沉香背后的衣裳已被汗水湿透，杨戬知道他已经倾尽了毕生的法力，此时若不施以援手，恐怕他会伤到自己。微一沉吟，神目陡张，一道银芒直射而出，和沉香施出的红芒交汇在一处。他的天眼能分辨真伪，与沉香的水镜合在一处，便越发显得事半功倍起来。忽然间，身旁金光一闪，一个熟悉之致的声音响起：“杨小圣，俺老孙助你一臂之力！”却是那猴子用上了火眼金睛。
　　多了两道强大的法力相助，沉香觉得压力陡轻，那些生死薄在三道法力的催动下，翻动筛选得更快了，一页一页地翻过去，一本一本地落于地面。忽然浮在半空正在翻页的其中一册被法力定住了，沉香手一伸，那册生死薄便飞到了他手中，他拿着那卷册，兴奋得手都开始颤抖了，眼中一片温润潮湿，他知道，那是被幸福润泽的，他觉得手中的卷册有点儿沉，那上面承载着舅舅三千载的希冀和梦想，曾经，那些都是他的原罪，为了那些所谓的原罪，他付出了一切……沉香用双手慎重托起那本生死薄，交给杨戬，颤声说道：“舅舅……我找到了……”
　　见外甥眼中闪动着泪光，杨戬心头也洋溢起一种幸福，接过沉香手中的生死薄时，他的手竟也有些抖了，感觉那生死薄真是重逾千斤……
　　“舅舅……”沉香微笑着叫了一声，蓄满眼眶的泪水终于洒了下来。舅舅，这一次，我没有让你失望……
　　“好孩子！”这是杨戬第一次正大光明地夸讲自己的外甥。
　　沉香一听，更是激动莫名，本已收住的泪水又倾泻而下。这是舅舅生平第一次夸奖他，这一天，他盼了多少年啊……
　　“舅舅，这里有大舅舅的下落，你快看啊！”见杨戬接住生死薄却不看，沉香有些着急。
　　杨戬微微一笑，拍拍他的头，便凝神看了起来。一看之下，脸上的笑容一分一分地褪去，最后竟是把手中的生死薄“啪”地一声重重地甩在桌案上，胸口起伏不定，面色铁青。
　　那阎罗本已醒转，只因怕再惹麻烦，索性就装着昏迷不醒，躺倒在地不愿起来。此时却被桌案上的巨响所震慑，一骨碌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叫：“怎么了，怎么了……地府塌了么？”
　　韦护见杨戬面色不善，戏谑地说道：“地府没塌，不过，你快完了。”
　　阎罗见他使劲儿向自己挤眉弄眼，顺着他的目光朝杨戬看去，见他双眉紧皱，形容阴冷，又恢复了从前的冰山样儿，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寒气，阎罗狠狠地打了个哆嗦，颤声问道：“真……真君老爷……究竟……发生了何事？”
　　“哼！”杨戬冷哂一声，“你当年跟我母亲说，我大哥很好……”他手持墨扇向桌案上的生死薄一指，“这就是你所说的‘好’么？”
　　阎罗扭头看了一眼桌案上的生死薄，全身哆嗦起来，“真君老爷……这不是……我不是……是玉帝……”惊惶之下，连他都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好好好，又是玉帝！”杨戬的脸色已由青转黑，平谈的语调中透出咬牙切齿的痛恨。
　　孙悟空很奇怪，什么能把杨戬气成这般模样，便一步跃到桌案前，抓起那本生死薄，摇头晃脑地念了起来：“萧峰，生于道宗清宁六年九月初九，父为世袭侍卫司司徒萧远山，母为汉女，名不详。周岁失怙，旁无弟兄……”忽然，它读不下去了，众人皆以为它被萧峰，也就是杨震的身世所感，哽咽难言，谁知它竟大叫起来，“这个字儿俺老孙不认得……”众人一愕，均有喷饭之感，但此时此刻谁也笑不出来。沉香走上前去，从孙悟空手里接过那册生死薄，继续念道：“……藐然一身，流落南朝，为宋人乔三愧夫妇收作螟蛉，年逾弱冠，接任丐帮帮主，武冠神州，气吞山河。而立之年为奸人所害，负气离宋，回返漠北，萧瑟归途，偶遇一女，欲谛良缘未果，亢龙有悔，悔极恨甚，终生矣！次年，遇辽帝，平楚王乱，敕封南院大王。后因顾念苍生、消弥战祸，抗旨封印，为帝所擒，于雁门关自尽，三十三岁卒。”他念这段时，周遭鸦雀无声，就是最闹腾的孙悟空，也立于一旁安静地听着。此刻听他念罢，众人也均默然无语，谁也不敢多言，那阎罗更是缩在一角，浑身颤抖得厉害，眼内满是惧色，仿佛命在倾刻。
　　见杨戬有些失神，眸中露出隐隐的感慨，沉香合了那册生死薄，走到他身边，轻轻碰触了一下他的手臂，唤道：“舅舅……”
　　杨戬回过神来，一道凌厉的目光直射瑟缩在一角的阎罗，低声喝道：“萧峰的魂魄如今在哪里？可有再入轮回？”他不提杨震，只说萧峰，是不想让阎罗背负起抗旨的罪名。
　　那阎罗不知他的用意，他只记得玉帝有命，让他万不能说出杨震的下落，若有违逆，便是抗旨之罪，这个罪名他如何担挡得起？但看着这一群人凶神恶煞的模样，他觉得自己要是不说，好像死得更快，于是，他的嘴合了张，张了又合，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到是快说，再不说，休怪俺老孙大开杀戒！”果然，孙悟空看得很不耐烦，掏出金箍棒便要打将下去，那阎罗吓得连躲闪都忘了，只在墙角边缩作一团。
　　“大圣且住，莫要造次！”杨戬用手中的墨扇架住了孙悟空的金箍棒。
　　孙悟空手一抬，把压在棒上的墨扇荡了开去，怒道：“杨小圣，俺老孙是在帮你好不好，你这个人怎地不知好歹！”
　　见杨戬翻了个白眼，压根儿不理自己，孙悟空气得直跺脚，正欲上前再寻杨戬的麻烦，却被沉香一把拉住了：“好了，唠叨，我们只是来打探消息找人的，你莫要节外生枝，外婆他们可还在天庭呢！”听沉香说得有理，那猴子也就不再叫嚣，但它心中依旧忿忿不平，要论罪魁祸首，非那阎罗莫属，便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阎罗被它瞪得害怕，连滚带爬地扑到杨戬面前，痛哭流涕：“真君老爷，这不能怪我，真不能怪我……是玉帝……是他……”
　　杨戬见他害怕成这样，也心生同情，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诚恳地说道：“阎君，我说过，今日之事绝不连累于你，你大可放心。”
　　阎罗听他言辞恳切，情知所言非虚，一时竟有些感动，连连说道：“多谢真君，多谢真君……”边说边又作势要跪将下去磕头，却被杨戬用手托住了，他脸上忽现一抹轻笑，如百花初绽，给这漆黑的地府带来几分明艳的色彩;：“阎君别忙致谢，杨戬还是要向阎君请教萧峰的下落。”他声线柔和，笑意满满，那阎罗却看得毛骨悚然，惶惶不知所云：“真君……你不是说……不是……玉帝他……”
　　见这鬼王实在是榆木脑袋不开窍，杨戬只得叹了口气，挑明了说：“阎君，你可听好了，我问的是萧峰，不是杨震，玉帝只不准你说出杨震的下落，可没不准你说出萧峰的下落呀？”他眸中闪过一抹狡黠之色，“你告诉我那萧峰的下落，不算违抗圣旨吧！”
　　这番话说得阎罗如梦初醒，点头如捣蒜：“真君高见，真君高见……”
　　他还欲把马屁拍下去，却被韦护打断了：“行了行了，别拍马屁了，赶紧说出那杨……那萧峰的下落吧！”
　　听他言语中大有不耐之意，那阎罗也就识趣地不再废话了，在杨戬耳边缩头缩脑地说道：“那萧峰的魂魄还在地府，未再去轮回。”他说得声音极小，好像怕谁听了去，其实这一众人都身怀法力，谁都听了个一听二楚。
　　“哦！”杨戬心中一凛，眸中闪过一道精光，手中的墨扇“唰”地一合，沉声说道：“他现在何处？”
　　阎罗猥琐地笑了笑，讨好道：“他现正羁押在轮回司中，因为前世有段纠缠不清的孽缘，所以尚未再入轮回。”
　　“哦？”杨戬疑惑地看了阎罗一眼，重入轮回要前缘尽除，这点他自是知道。只是，他不解的是，他那个从前整天让他看腱子肉、老实巴焦的大哥，如何会惹上一段纠缠不清的孽缘？看生死薄上所载，似乎是指萧峰亲手杀了爱侣，但所载太过笼统，要了解详情，还应见过本人。
　　那阎罗这会儿到是机灵，竟然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立即反应了过来：“真君要见，我这就让小鬼把那萧峰带来如何？”
　　“不！”杨戬的一口回绝让众人大感意外，也让阎罗目瞪口呆。在他们没回过神来之前，他又接着说道：“你带我去见他。”萧峰的前世是杨震，是他的兄长，依礼而行，原应他这个做弟弟的去拜见兄长，哪有让兄长来见他之理？
　　“既如此，就让小神为真君带路。真君请，各位请。”阎罗躬身哈腰地当前领路，一行人朝轮回司走去。这条道和地府很多条道一样，崎岖盘绕，幽静无声，荧荧鬼火忽明忽暗地跳动闪烁着，却无法带来一丝光明，无尽的黑暗涌上来，仿佛要把所有的一切吞噬。由于阎罗当先领路，这一路之上，杨戬等人未受到游魂鬼魅一丝一毫的缠扰，也正因为如此，这段行程显得格外安静，各人都在飘行，连脚步声都没有，只有些许轻微的呼吸声。
　　忽然，那些轻微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杨戬本是心无旁骛随着阎罗一路前行，一心只想快点见到自家那个失散了三千余年的大哥，突觉身后出现异状，粗重的呼吸声中竟还夹杂了几声轻微的抽泣，惊诧之下，回身望去，见身后这一串人，除了韦护和孙悟空，其余八人都转头望向左侧的一处门洞，遁着他们的目光看去，碧绿的鬼火之下，只映出半扇铁门。他苦笑一声，这地方，他熟悉之至，乃是地府的刑室，当年……怨不得他们都骇然失色，哪吒还哭了……
　　唉……他知道劝也无用，只得长叹了一声，继续前行。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什么事来，向那阎罗问道：“阎君，不知地藏王菩萨如今可好？”当年若是没有谛听长鸣，不知他如今会怎样呢？那地狱的血湖被蚩尤魔魂的戾气所冲击，也不知那位慈祥的老者怎样了？
　　那阎罗听他问起，哪敢怠慢，急忙回道：“菩萨很好，真君但可放心。”
　　“嗯，好就好！”他口气虽淡，但心中满是愧疚，其实来到地府就应该去看看那位长者的，可如今因为兄长……
　　黑暗中，沉香听到了这声若有还无的叹息，像极了水镜里真君神殿中传来的那一声声的轻叹，他心中暗骂了一声“该死”，忙提袖拭去已从眼中滑落的泪水，又向身旁哭泣着的哪吒低声说道：“哪吒大哥，别哭了，舅舅并不希望看到我们这样。”
　　“嗯！”哪吒点点头，用袖子胡乱抹去了脸上的泪水。是啊，他又忘了，他的杨戬大哥从来不需要他们的忏悔。
　　杨戬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他虽未回头，但他们的一举一动何曾瞒得了他，沉香对哪吒说的一字一句他也听了个清楚，不由得心中大慰，这孩子，终是了解了他的心思。
　　又不知转了几个圈，眼前瞬间大亮，与方才的黑暗形成了强烈的对方，众人都觉得眼睛有些不适，没想到这漆黑一片的地府之中还有如此光明的地方。阎罗带着他们进了一个圆洞门，抬眼望去，洞门之上用大篆写着三个大字：轮回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