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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问是谁家茅舍谁家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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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中之人见这七人离去,均长吁了口气,尤其是店掌柜的,自李靖等七人到这店中,杨戬那一桌就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听他们口中之言,个个都像在说疯话,完全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掌柜的也是个久经江湖之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只求他们不要打起来,拆了他的店就好。
杨戬见危机已解,便坐了回去,方才喝了一大碗酒,口中甚觉干渴,便唤小二上了壶茶水,自己先吃了一盏,给韦护也砌了,笑着唤他:“韦道兄,请过来吃茶,你也累了这半日了,坐下来歇歇可好?这店中的大红袍不错,竟是一点不比你岭南家中的差呢。”
韦护正为龙吉之事恼上他,听他呼唤,竟是改了那几千年来一贯的清冷之音,关切之情自然流露了出来,心下一暖,怒气也就去了一大半。面上却是不愿显露出来,哼了一声,没好气地把混元金斗撂桌上,拖过椅子,坐将下来,把杨戬给他砌的那杯茶一饮而尽,似乎觉得还不够解渴,索性抄起桌上的茶壶,“咕咚,咕咚”喝了一个底儿朝天。
孙悟空一直盘算着如何取回它的金箍棒,见韦护气愤之下把混元金斗搁桌上,只道他是一时大意,便想趁此良机抢过那斗,它口中嚷着:“俺老孙也口渴得紧,你们也太不够意思了,不给俺剩一口茶吃。”说罢,竟是一反常态地慢慢踱近,笑容满面。
杨戬虽仍是垂眸饮茶,余光却扫见这猴子贼头贼脑地靠近,它那眼光时不时地瞟向桌上的混元金斗,就知它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了。他暗中斜了韦护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只顾拾筷续吃那桌上的小菜,便也只装作没看见,继续低头啜饮。只有哮天犬对孙悟空的靠作出了点反应,刚要抬头呲牙,却被杨戬不动声色地按了下去。
此时孙悟空已行至桌边,见他二人都不在意自己,就大着胆子,猿臂一展,混元金斗已到了它的手中。它以为韦护他们会来抢夺,东西到手之后便立时跳出数丈之远,谁料韦护只是冷冷白了它一眼,杨戬根本就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只当作什么也没看到。孙悟空登时心中大喜,手上忽左忽右地捣鼓着混元金斗,神情甚是兴奋,边耍边叫:“那个……韦……韦什么的……你这破木桶子也没什么特别的嘛……算什么旷世法宝啊……”
韦护放下筷箸,抬起头来,看着孙悟空耍宝的样子,微皱了皱眉,冷哂道:“好玩吧,没玩过吧,玩完儿了就还来,弄坏了你赔不起的。”
孙悟空往斗里使劲儿瞅瞅,黑洞洞的一片,什么也没有,不屑地说道:“什么破马桶,俺老孙才不稀罕,俺只要俺的金箍棒,你把金箍棒还俺,俺便把这马桶还你。”
韦护觉得有些累,懒得和这猴子吵闹,只是念动法咒,混元金斗便回到了他手里,只见从斗中射出一道金光,瞬时把那猴子也吸入了斗中。杨戬原本想要阻止,却已不及。他转念一想,此番若是给孙悟空一个教训,它就不会再这般死缠烂打地跟着他们了,大概韦护也是这个意思,他知道,这个一直以来都不太正经的家伙很少会妄动杀念,除非真的激怒于他。心中既存了这个念头,他便不再理会二人,只作旁观。果然,韦护收了孙悟空后,又立时把它放了出来。那猴子吃了个亏,羞恼不已,却又极为不甘,嚷道:“还俺老孙金箍棒。”
“谁要你的破拐棍儿,还是留着哪天被人打断腿的时候自己用吧。”韦护再次催动法咒,混元金斗凌空嘀溜溜地转起来,金光闪闪,把店中的凡人都看得瞪大了眼,下巴掉了一地。杨戬见这许多注目的神色,暗叹这二人真是不知道收敛,向韦护投去一个责备的目光。韦护只作没看见,继续掐诀念咒,一根铁棒便一点一点从那斗中升出,孙悟空急不可耐地伸手一摄,那铁棒便极听话的跃入它的手中,摩挲了一阵,它又把金箍棒变回一枚细针,塞入耳中。这厢边,韦护也衣袖一挥,收了混元金斗。他见那猴子满脸堆笑地走将过来,颇感厌烦,说道:“我说猴子,你已经跟了我们两天了,也该跟得够了,我们这就起程回昆仑,你就别再跟着了,不然……”他脸上出现一抹诡异的笑,“若你还是要死皮赖脸地跟着,那我就让你跟一辈子,反正在混元金斗里呆着也挺舒服的……方才你已经试过了……”
孙悟空深谙武道,对法宝少有研究,但它也并非无知之人,当年在方寸山时,它曾听菩提祖师说起过混元金斗的厉害之处,它记得当时菩提祖师说得真是眉飞色舞、洋洋得意,好像这斗是他的一样。
看来这看似如马桶一般的混元金斗原也不是它能招惹得起的,便只得对韦护讪讪笑道:“俺老孙也蹭吃蹭喝这许久了,原是该走了。不过,俺老孙可是从来不吃白食的,你们以后来峨嵋山,俺请还你们便是。”它口中说着,竟真的转身走了,心中却在盘算,是再去华山找沉香套出真相呢,还是去落迦山找观音菩萨,它来庐州寻杨戬的路上曾遇到观音,提到杨戬时,它看到观音的脸色些许有变,这一细小的变化又怎能瞒住它的火眼金睛,因此,它猜想那南海观音定也知晓了什么,说啥也得去套出来。
杨戬见孙悟空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样子,觉得甚是好笑,这泼猴儿,虽还是看着不顺眼,但毕竟是他一生罕遇的真正对手,竟有了些惺惺相惜之感。
危机已经解除,该走的与不该走的全走了,方才还热热闹闹的一桌,转眼便烟消云散,韦护心里空落落的,人走茶凉、曲终人散大概便是如此。是啊,该走了,原是早该走了,在这人间也浪迹了千余年了,这一回昆仑怕是要和这人间永别了,一念及此,顿觉得意兴阑珊,一拍桌子,喊道:“小二,结账!”
他的声音也不是甚响,却把店中之人都震住了,大概是都被他方才的举动吓着了。等了半响,也不见有人来结账,韦护觉得甚是奇怪,还有人不要钱的。向周遭一望,尽是些目瞪口呆、动弹不得的人,忍不住又喊了一声:“小二,结账啊,你们不要钱啊。”
那小二见这一干人等长得怪模怪样不说,还会变戏法,早已认定他们不是凡人,没准是什么妖魔鬼怪,方才又见韦护施法催动混元金斗,这会子说什么也不肯过来伺候结账,他可是上有高堂老母下有稚弱小儿的人,为了那点子工钱赔上一条命可当真是划不来。因此,任凭掌柜的如何催促,他就是不去韦护那桌结账。没办法,那掌柜的只有哆哆嗦嗦地自己前来结账。韦护倒也爽快,一锭银子“啪”地一声放在桌上,楞是把那掌柜唬得身子猛地一颤,眼光直直地瞅着他,不敢吐出半个字来。桌上那一大锭银子让众人咋舌不已,那掌柜的也望了半日方才说话:“……这……客官……用不了这许多银子……太多了……”他唇齿打战得厉害,断断续续方说完整句话,牙齿差点儿还咬到了舌头。
韦护给了他一个白眼,阴阳怪气地说道:“哼,我还头一次听说有人嫌钱多的,罢了,既然你嫌多,那爷就不给了,这两天就权当白吃白住你店里的了。”说罢,他便作势要去取回那锭银子。
那掌柜的急得满头大汗,想去阻止韦护取回银子却又不敢。真是自讨苦吃,做了大半辈子生意,都不曾嫌钱多,今日居然莫名其妙地冒出这么句话来,他摸摸自己额头,没发烧呀,这下他真怀疑韦护他们当真是什么妖人,对自己施了邪术。否则,自己怎会如此失常。
韦护原是想逗逗他,看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心中颇感有趣,见杨戬投来一个嫌恶的眼神,便不再继续玩笑,覆在银子上的手顺势一推,那锭银子已到了掌柜的面前,那掌柜原本还是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见到银子在面前闪闪发亮,双眼也跟着放起光来,忙不迭地一把抓起银子,揣入怀中,生怕有人和他抢似的。韦护见他这般模样,讥笑出声,嘲谑道:“方才还赚钱多,如何现在不肯放手了?我说嘛,这普天之下,任何一个生意人都只恨钱少,哪有嫌多的道理。算了,反正爷以后也用不上这些了,也不要你的找头了,权当奉送。”他原也不是一个慷慨之人,只是这一回昆仑,怕是真的再也不会回到这凡尘了,这些身外之物便都没了用处。
杨戬听他如此说,心中不由得内疚起来,若不是他,韦护也不会被李靖他们发现,他还能在这人世间快乐逍遥,如今却要陪着自己一起闭锁昆仑,对于他这样一个随性之人,这无疑是件异常痛苦之事。歉意地看了韦护一眼,说道:“杵子,若不是我……唉……我不该来寻你的……”
韦护听他又自责起来,颇不耐烦,那个敢作敢当的杨戬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婆婆妈妈起来,莫不是真的脑袋给劈坏了,傻了不成。他瞪了杨戬一眼,不屑地说道:“你这个鬼样子做给谁看呢,老子所做的一切都是老子自愿的,理由只有一个,爷乐意。自己乐意之事又岂能怪得他人?”旋即他又正色对杨戬说道,“杨戬,你我修道之人理应明白一切都是定数,天命所归,任是神仙也无法改变。”
杨戬默然点头,心中暗嘲自己确然是过于迂腐了,对韦护笑道:“韦道兄深谙掐算之道,能否一算此番天尊召集众弟子共赴玉虚究竟所为何来?”
韦护也觉好奇,这帮老家伙把他们全找回去,也不知要做什么。凝神一算,眉毛抖了下,脸上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看得杨戬心里也直发毛。他面上却仍是无比淡定,端起杯,见里面还有半盏残茶,啜了一口,问道:“韦道兄可算到什么?”
韦护诡异地一笑,说道:“恭喜杨道兄,贺喜杨道兄,不对,应该称您为掌门师兄了,恭喜师兄即将成为我阐教的掌门。”杨戬方才喝尽了杯中的那最后一口茶,听他如此一说,立时呛住,剧咳起来,那口茶还是没憋入喉中,尽数喷到了哮天犬的脸上。哮天犬见主人咳嗽不止,哪里还顾得去擦净自己的脸,只是手忙脚乱地给主人抚背顺气,顺便向韦护投去一个杀人的眼神,自这小子跟在杨戬身边,主人就没有一天的安生日子。好一阵,杨戬方缓过气来。
韦护只作没看见,站起身来,轻挥衣袖,吟道:“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既来兮终需有归时……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啊……”声留人去,转眼已出了店门,杨戬携了哮天犬也跟了出去,三人消失在街角尽头。店中之人面面相觑,如在梦中,均叹这半日过得真是精彩,阅尽了平生从未见过的奇景奇人,倒也是不枉此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