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不可求心可求》幻朱若紫

21、莫说真假难辨

　　庐州城虽不及杭州的繁华，街市上却也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常。杨戬实在受不了这等聒噪的地方，忍不住朝韦护抱怨道：“你算得到底准不准的啊，你确定哮天犬是在这庐州城么？”
　　韦护满脸不耐烦，拂袖道：“爷的掐算之道好歹也是那老家伙亲授的，灵光的很，你不信爷，还跟着干嘛，自己找去。”他觉得很不爽，原本他也算得上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了，可是往杨戬身边一站，满大街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眼睛就只往杨戬身上瞟了。
　　杨戬心说，那不正经的老家伙能教出什么好的来？抢白道：“你算得准？怎么兜兜转转这大半天，都快逛遍整个庐州城了，还没见着哮天犬的影子？”
　　“哎，我也只能算个大概方向，如何能算得如此精准？再者，那笨狗长着四条腿呢，它也会到处跑的好不好，反正，它就在这庐州城中，继续找呗。”一个驾惯了云的神仙跑了那么一大圈，其实他也累得很了，还要被杨戬数落，韦护觉得挺委屈的。真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歇，这笨狗究竟在哪儿啊，连他自己都怀疑自己是否算错了。看着一旁酒肆林立，忍不住酒瘾大犯，舌尖舐了舐唇，拉着杨戬便向那酒肆走去。杨戬知他所图，甩开他的手，伫立原地不动，冷冷说道：“怎么？哮天犬在那酒肆里？”
　　韦护嬉皮笑脸地央求道：“杨戬，我饿了，咱打个尖，歇一会儿成不，歇完我再陪你继续找那笨狗。”
　　哼，神仙也会饿么？骗谁呀，明明是酒瘾犯了，杨戬横了他一眼，一口拒绝：“不行，等找到那狗儿你自去喝酒，谁来管你？”
　　“杨戬，你……”韦护被他揭了短，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正当二人相持不下，街市拐角处传来一片嘈杂的追逐叫闹声：“快追上这条赖皮狗……死狗……你给我站住……还跑……你还跑……看老子打断你的狗腿……看你跑到哪里去……打死你……”
　　杨戬听得这叫声心头猛然一震，下意识地握紧了左拳，脚步却不曾挪动半分。韦护也紧张起来，敛去了面上所有的笑容，一扯杨戬的衣袖，说道：“杨戬，有狗，狗啊……快去瞧瞧……”他见杨戬独自怔忡，没什么反应，急道，“快走啊……杵在那儿做什么……你傻了呀……快走……”他也不管杨戬是什么反应，一把拉住他，向拐角狂奔而去。
　　街角处已聚集了不少人，只见一个穿着粗布短衫的矮胖汉子举着刀兀自在那儿叫嚷，唾沫横飞：“怨不得这些天我搁在案板上的肉骨总是会少呢，原来是这死狗偷去吃了，也不知从哪里来的狗，怎么就没主人管着，既如此，这些天老子的损失就只能从它身上取回来了，狗肉好歹也能卖几个钱，妈的，这死狗那么瘦，也不知身上有几两肉，老子还是赔了。”那汉子原是个开肉铺的屠夫，满身横肉，一脸凶悍，在他脚前，匍匐着一条细长黑犬，瞪大了眼睛，见那屠夫狞笑着，举刀一步步地逼近，它满目皆是惊惧之色，蜷缩着一步一步地往后退，一直退到了墙角边，退无可退，蜷作了一团，突然，眼睛一闭，厥了过去。
　　“吓昏了……狗也会吓昏么……”
　　“不会死了吧……”
　　“其实这狗也蛮可怜的……瘦成这样……它家主人呢，怎么就不管它了……”
　　……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那屠夫朝地上啐了一口，说道：“到是装起死来了，就是装死老子也宰了你。”他走上前去将那狗儿拎了起来，伸手在它鼻下试了试，哈哈大笑起来，“它睡着了，它居然睡着了……睡吧，睡吧，睡着了更好，省得宰它的时候乱颠乱动，让老子费事儿……”说罢，他又举起了手中那把亮晃晃的杀猪刀，一寸一寸地向狗儿的脖颈处靠近，那刀在骄阳下闪着幽幽的寒光……
　　“住手！”两个声音异口同声的响起。一个声音来自韦护口中，他拉着看上去有点木然的杨戬，拔开人群冲了进去。另一个声音却是从远处传来，奇怪的是，明明距离得很远，发出声音的那人瞬间便到了跟前。那人面容白净，一身的大红绸衫，外罩了一袭暗绿纱裰，戴着玄色巾帽，腰间更是佩玉系璧，一看之下，便是一个富家公子。
　　那屠夫闻言生生在半空中停下手来，他见杨戬二人都穿着棉布长袍，是以并不理睬。眯对那富家公子却是另眼相待，谄笑道：“这位公子有何见教？”
　　那公子抻手挠挠脑袋，说道：“这是俺老……这是俺家的狗，你放了它，俺赔钱与你便是。”众人见他的举止，很是诧异，如此白净的公子哥儿，怎么猴模猴样的？杨戬回过神来，见到那人，冷笑一声，纵是他此刻法力全无，开不了神目，又岂会认不出眼前这人是谁，鼻子嗅一下，老远就能闻到这人身上发出的猴骚味儿，心里骂了声，死猴子。他并不去理那猴子，上前一步，只对那屠夫冷冷说道：“这是在下养的狗儿，一时不查，让它流落在外，它若是真偷吃了你铺里的肉骨，在下替它赔你就是，请你高抬贵手，放了它吧，在下先行谢过。”说罢，他硬是向那屠夫作了一揖。韦护在旁瞧得心里一阵发酸，他认识的那个心高不认天家眷的杨戬，如今却是为了一只笨狗，向一个粗俗的凡人躬身施礼，他随手掏出一贯铜钱，对那屠夫说道：“这是赔与你的钱，赶紧拿走，把狗儿还来。”那屠夫见到他手中的钱，定定地瞧着，双眼直放光。被狗儿偷吃的肉骨能值几个钱，如今却得了一贯钱，当真是赚到了。正待他要去拿钱还狗时，那白净公子对他叫道：“哎，俺方才说了，这狗儿是俺家走失的，快还给俺，这是赔与你的钱，拿走。”也不知何时，他手里多了一锭银子，屠夫的眼睛更亮了，没想到这只又瘦又脏的死狗竟如此值钱，居然还冒出两个主人来抢它。不过，这着实让他犯了难，望着两个人手上的钱，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放弃一方，脑中念头猛转，他索性把心一横，收了手中的刀，把还在沉睡中的哮天犬往地上一放，站到韦护和那猴子中间，假装面露为难之色，双手却同时往他们手上一抓，银子和铜钱尽数到了他的手中，他“哈哈”一笑，说道：“我可不管这是你们谁家的狗，既然你们两家都认，那你们两家就都赔我钱吧，至于那狗，你们自去分辩，可不关我事。”
　　那猴子和韦护原都是聪明绝顶的主儿，若不是各怀私心，又怎会被一介凡人如此戏耍，二人均恼羞成怒，同时各施定身法，生生把那屠夫定在了原地，他张嘴欲呼，却作不得声。韦护和那猴子也互相埋怨了起来，韦护在那猴子大闹天宫前便已离开了天庭，因此，并不识得它，何况它还变化了。且不管它是仙是妖是人是魔，只是怒道：“你这人，怎么连只赖皮狗都要来冒认？”
　　那猴子又岂是吃亏的主儿，适才着了那屠夫的道儿已是羞恼不已，它也不认识韦护，不过见他与杨戬在一起，多半是杨戬的帮手，便指着韦护反驳道：“你怎知不是俺家的狗儿，不是俺家的难道还是你家的？俺说是俺家就是俺家的。”
　　“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讲道理，这狗儿明明就是我朋友养了几千……十几年的……何时竟成了你家的？你说是你家的，你有何为证？”
　　“俺说是俺家的，要什么凭证，你说是这朋友的狗，那你又有何凭证，哎，我说杨小圣，你说这是你家的狗，你也拿出凭证来啊。”猴子突然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儿，那杨戬心高气傲，对它从动口到动手从来也没吃亏过，怎么今儿却是默不作声起来，竟要旁人来替他出头？难道是因为法力全失的缘故？不对，那日中秋之夜在刘府，他也曾见着形如枯槁、憔悴不堪的杨戬，那时他虽全身瘫痪，动弹不得，那睥睨天下的眼神却始终未变，依然是那个冷峻高傲的显圣真君。今日见他模样，虽仍是瘦削苍白，法力全无，但却能形动自如，不复当日的惨淡样子，怎么能任由自己耍弄而一声不吭？
　　韦护也觉得甚是奇怪，这不符合杨戬的一贯性格。二人同时回头看杨戬，只见他慢慢地走向仍匍匐在地上，熟睡着的哮天犬，蹲下身去，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抚着它那杂乱肮脏的毛，这只笨狗儿啊，离了他，果真是活不下去了。饿成这样，摸上去仿佛只剩下了皮包骨，竟觉得有些铬手，为什么不化成人形，它的法力呢？无忧草的药性当真如此之强么，强到它忘了自己有法力，忘了自己也是个神仙，强到让它变成了一只普普通通的狗儿，还是一只被主人遗弃了的流浪狗。居然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差点被人宰了，这两年，它到底是怎么过的啊？杨戬心中悔痛难抑，鼻子一阵发酸。当初让它忘了自己，只当是为它好，如今看来，果真又害了它……这只只知道啃骨头的傻狗儿啊……在被人追杀的时候居然能睡着，看样子还做着美梦……只是在它的梦里可否还有他这个主人……杨戬把它从地上抱了起来，雪白的衣衫上瞬间被沾上一大片污渍。他刚站稳身子，冷不防那猴子冲了过来，从他怀中一把夺过哮天犬，抱在手里，嘻嘻一笑：“杨小圣，这是俺家的狗，你抱它作甚？”它力道过猛，杨戬被它带得一个趔趄，坐倒在地。韦护赶紧过来扶起杨戬，怒道：“你这浑人，好生无礼，非让你爷爷动粗么？”口中说着，手上已幻出了降魔杵。不待那猴子答话，杨戬却拦在了他身前，他知道韦护的武道修为及不上那猴子，周遭又有这许多凡人在，倘若动手，会伤及无辜，况且一仙一佛在凡人跟前打架，真真不成个体统。他直视那猴子，目光凌厉，口气却仍是淡淡的，说道：“猴……侯公子，你抢在下的狗儿，究竟意欲何为？”
　　那猴子呲牙咧嘴地叫道：“杨小圣，你别给俺老孙改姓好伐，俺老孙姓孙，不姓猴！”继而恬不知耻地一笑，“杨小圣，这是你的狗么，明明是俺老孙的。”
　　“你真是无赖！”韦护又举起了降魔杵。
　　“怎么，俺老孙怕你不成？”众人眼睛一花，它手中便多了根铁棒。韦护见它手中拿的是定海神针，便知晓它竟是八百年前大闹天宫的孙悟空，斗战胜佛的威名他在凡间也是素有耳闻，听说它和杨戬打成平手，登时来了兴致，转头向杨戬说道：“杨戬，听说它和你半斤八两，真的假的啊，爷今日可要见识一下。”说罢，起首间，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