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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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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既已知晓此间苦难,便无法让你们代为承担。
“位高权重之人,当有相应的责任。云儿,从你成为将军的这一刻起,所有天策将士,都是你的责任。”
“孩儿明白。”
父亲此时在做什么?是不是在计划下一次突击恶人谷呢?
不知他是否也曾有过这样的迷惘。
青云思绪四散。
一柄长枪,一条红缨,一身银甲,一袭战袍。
她如恶鬼修罗。
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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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策大军赶到时,一切都已结束。青云撑着长枪,面色阴郁,慢慢地走下山来。她的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红黑色的雾气,让人看不清身形。纯阳山在她身后,显出一片死寂。即便是被她所救之人,也全然不敢靠近。
“秦校尉在内。进去找她。”青云说完,径直下山了。
“是。”
她一人缓慢地沿着山路行走。乌云密布,天上下起了粉色的雪。
飞雪连天,前路不见。
她脚下一软,直直地摔倒在雪地上。
漫天的雪花之中,一个身影从天而降,一身水蓝纯白的道袍,宛若仙子。
仙子俯下身,抱起满身血污的青云,纵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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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梦到了自己小时候。
大概是七八岁的年纪,扎着小辫子,跟秦家小妹一起习武。
父亲谢渊公务繁重,很少有空得见。倒是秦家大将军,每次归家,定要逗两个小娃娃一番。再小一点的时候,有次为逗青云开心,他把拳头伸进口中,吓得她哇哇大哭。
后来,她们两人立下志向,长大以后定要加入天策府,为守护大唐而战。
最大的梦想大概就是战死沙场罢。
现在想来,对于一个小孩子,真是残酷的梦想啊。
然而,何时开始对自己所为产生怀疑呢?
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好像,很早以前,有一次执行任务,见到一位十三四岁的小道姑,毫不留情地诛杀了对手之后,突然嚎啕大哭。
她上前安慰,却被推开。
道姑丢掉佩剑,跪在地上,为死者诵经。然后把他埋葬,还用木头刻了块碑。
青云站在远处,观看了全过程。
也许那是一枚种子。种在了青云心上,慢慢地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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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魂哀啼,鬼哭狼嚎。融天岭上不见人影。
她一个人站在荒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杂草丛生,深不见底。草中隐藏的生物似乎想要把她拖往深处。
她长枪一扫,世界安静下来。
转眼之间,融天岭幻化为纯阳山。云雾缭绕,群山起伏,只是,山间积雪,均是赤红之色。
清净的纯阳仙境,已被玷污。
寂静无声。无鸟鸣,无风声,无诵经之音。
她走入山门。地上躺着纯阳弟子的尸体。她心头一紧,快步跑上山去。
血红的披风和雪地交相辉映。三清殿前,一名少女躺在地上,紧闭双眼。白色的道袍已被血液染红。胸口插着一支长枪。
她跪倒在地,呼吸困难,头痛欲裂。
噩梦永无止息,她被困在此地,无法脱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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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心魔深种,命悬一线。把她放于云台之上,每日清心诵经,或许尚有一丝生机。”
“多谢师祖。”
纯阳宫论剑峰上的云台仙境,为三圣清修之所。此处有池塘浮雪,闲云野鹤,听经之虎。乃天地灵气至纯至胜之地。
这些天,这里多了一位年轻的纯阳弟子和一位昏迷不醒的女子。
正是亦尘和青云。
亦尘把青云平放在云台上,坐在她身边,对她说话。
“秦校尉说,你不想见我。你又造杀孽,之前泡的池子,可都白费了。”
“你怕恶鬼之姿被我厌恶?笑话,你来纯阳第一天我就讨厌你了,多这一点也没差。不过你也太小瞧我了,我是干什么的?驱鬼的。大纯阳宫上上下下,哪个有我厉害?就是祁师叔,也得让我三分。”
“现在纯阳弟子都怕了你了。就我不怕。要是你入魔为害世间,大不了一剑把你除了。”
“你好好考虑一下吧,是要就这样任心魔侵扰,走火入魔,被我秒掉,还是赶快醒来。”
“七秀娘子治得了你的身子,心魔可不归她管。”
“说到这个……心魔这东西,人人皆有。”
“既然你昏迷听不到,就给你讲讲我的经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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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好笑,我不怕恶鬼,却惧人心。静虚一脉自从师父远走东洋,就被百般排挤。我和若虚这种小辈弟子,本来只是挂个名号,从未见过谢家师父,真正的师父乃清虚子,但毫无差别。你看这纯阳清净之地,背地里的勾心斗角一点也不少。
人类真是麻烦,就喜欢做这种事情,不累吗?
小时候心思单纯,因此做了不少蠢事。有一半是被身边师兄师姐鼓动,另一半是自己蠢。好吧,其实归结起来,都是因为我自己蠢。静虚一派永远是别人捉弄的对象。闯了什么祸,也都推过来就对了。
起初只是一些小事。后来我……杀了一人。
也怪我从小心浮气躁,练武急进,打败了上上下下的弟子。于是一位师姐,便让我去除了师门之敌,她才能承认我的能力。
我那时并未深想,那人也是好武功,打得尽兴了,又因为这种听上去超级正统的名目,便下了杀手。
那人倒地的瞬间,死死盯着我看。刚才还活生生的人,身体渐冷,再也无法动弹。我吓坏了。我根本不知道“杀人”为何物。我不知道什么师门之敌,什么纷争,我只知道,这个人再也不能苏醒,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我崩溃了。
我止不住地大哭大闹,可是没用。我已犯下重罪。
我为那人诵经,把他埋葬。回宫之后,立下誓言,此生再也不伤人性命。
那段时间,我郁郁寡欢,险些入魔。后来,清虚真人命我去三清殿前清扫。
从那以后,我很少碰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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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扫雪,静心修行,直到今日。” 亦尘轻声说道:“心魔此物,不得深究,只有顺其自然。人心所能承担的重量,比你我想象的多多了。”
“麻烦你,醒来吧……”
一滴清泪落在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