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涯》宿边雨

3、第三章

　　他们就像是老夫老妻，正为着子孙的事情在闹意见，颜衾心里突地梗了一下。
　　“我去找郎中。”忘相冷冷的眸子扫过来，颜衾咧嘴，得意劲儿十足。
　　云雀儿目送他出门，回头来歉然一笑，道：“是他不对，我这里替他向你道歉，还请你别放在心上。”又蹙眉低语，“以前阿牛哥虽也不爱说话，可是待人一向热忱，怎么现在竟会欺负一小孩子？”
　　她摇了摇头，看来这十年他变了不少，也对，自己原来那般活泼跳脱的性子，如今不也被生活磨得半滴不剩么？
　　“云姐姐，我叫颜衾，你叫我衾儿吧。”颜衾露齿一笑，真真活泼乖巧，“是我自己要来找阿牛哥的，他烦我也是我自己讨人厌惹人嫌，我不怪他……”
　　说着说着，脸上的笑渐渐化成了愁苦，云雀儿实在想不明白，这么讨喜的孩子，怎么会被阿牛哥讨厌呢，甚至对他这么残忍？
　　两人吃完早点，云雀儿嘱咐颜衾进屋躺着，怕他闷，又陪他聊起天来：“衾儿，你和阿牛哥认识多久了？”
　　“第一次见他是在两年前吧……”颜衾舒舒服服的躺在被窝里，闭着眼睛回道，“那时候我被坏人抓走，是他救了我，刚开始对我挺好的，可是后来……”
　　看着他脸上的巴掌印，云雀儿识趣地没有问下去，只猜测两人中间出了些什么事情。
　　“可能是我缠得太紧了吧……”颜衾的声音轻得听不清。
　　就像放纸鸢一样，线在手里抓得太紧，是飞不起来的，道理他知道，可是又担心自己稍有松怠，就再也看不见他了，所以总是缠着他，片刻不离。
　　颜衾忽然兴趣盎然道：“云姐姐，跟我说说以前的阿牛哥是怎样的吧？”
　　两人在屋里说话的功夫，忘相已请了村里的郎中先生回来，还在屋外就听见颜衾带着咳嗽的大笑声，进了屋子云雀儿不知想到什么，话还没说已经笑了起来。
　　自昨日回来见到她，就一直是愁容满面的样子，即使有对着他笑，那笑容里也是藏着苦涩，她努力不让他看出来，可越是这样忘相越发不知如何面对她。
　　昨夜村长办的酒宴，全村的人都在一起吃酒，待他坐到席上才知道，如今云雀儿也和自己一样成了无父无母的孩子。
　　王大妈苦口婆心地跟他说：“云雀儿是个好姑娘啊，既然你回来了就别负她，两人好好过日子。”
　　有人开了头，其他的人也都纷纷说起来，有人说：“你也回家看过了吧？这么多年全是那个傻丫头在替你收拾，落大雨破了屋顶，也是她到处找人去修补，那些锅碗瓢盆、桌子板凳……哪一样都是她买来新的给你换。”
　　又有人说：“当初啊，本来有个挺有钱的人要娶她回去做少奶奶，她死活不答应，把云老爹气出了病，后来一直没养好，熬了两年就过去了，她娘俩儿生活别提多辛苦……”
　　“尽管那么辛苦，她还是惦记着要去你家里打理，说是，保不准明天你就回来了。”有人狠狠叹了口气，挨到他身边给他夹了筷子菜，又道，“他爹死了不到一年，她娘也去了，云雀儿啊，就是太固执了。”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王大妈啃了个鸡腿，终于含糊不清地插进话来：“难为这世上还有这么痴情的妞儿哦，阿牛哇，虽然你现在出息了，可是云雀儿那丫头可是个大美人，还是配得上你的，你可再别丢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不然我们大伙儿都不放过你。”
　　从大家嘴里说出来已经这般凄楚，可想而知，这几年云雀儿过的日子到底有多难熬，当年她收了人家的聘礼又出尔反尔，驳了人家的面子，哪那么容易放过她？
　　后来一个人生活的寂寞孤单，为了银钱的奔波劳累，时时记着他的爱恨煎熬……
　　他欠她太多，太多。
　　“大夫，我额上这伤会不会留疤啊？”回过神来就听颜衾问了这么一句。
　　郎中实话实说：“咱们这村子没有好药，肯定要留疤的。”
　　“啊？”颜衾惊得从床上坐起，声音都尖锐起来，“怎么行，我不要留疤，相相，都怪你，留了疤娶不到媳妇可怎么办啊？”
　　忘相不以为然：“男子汉大丈夫，留个疤就留个疤好了，有什么大不了。”
　　“都怪你都怪你，呜呜……”颜衾撒泼耍赖道，“总之留了疤我就缠你一辈子，吃饭睡觉我都缠着你！”
　　“那你回家去，要什么好药没有？”忘相心里正烦躁，脱口道，“没人稀罕你留在这儿。”
　　“你……”颜衾气血上涌，哼道，“我偏留在这儿！”
　　云雀儿见两人气氛不对，劝道：“阿牛哥，衾儿还生着病呢。”
　　郎中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翻出几包药来，说道：“这位小兄弟就是受了风寒，也没什么其他症状，这药是我一早备好随身带着的，图个方便，三碗水煎成一碗，喝了出出汗也就好了。”
　　“阿牛哥，我把药拿回去煎了送过来，你好好照顾衾儿，别老是欺负他。”云雀儿嘱咐了一句就拿起药走了。
　　忘相送走郎中回来，颜衾还坐在那里生闷气，不由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到底想怎样？还不快躺好，仔细病得更严重。”
　　“哼！”颜衾撇开头，委屈道，“最好病死，反正又没人心疼我。”
　　忘相握住他的肩膀往榻上按，语气缓和下来：“颜衾，你不是小孩子了。”
　　颜衾一把抓住他胳膊，深深看进他眼里：“云姐姐还说我是小孩子呢，怎么不是？”
　　忘相也望着他，神色愤然：“你还想骗我多久？当初说自己才十五岁，可是吴老伯却告诉我，你已经行过加冠礼了，别以为整天嘻嘻哈哈就还是孩子，少在我面前装无辜扮萌，看了就恶心。”
　　颜衾眼底的眸光闪了闪，脸色异常难看，手底下的力道便控制不住，捏得忘相皱起了眉，可最终他也只是苦涩地撇了撇嘴角，把手收到被窝里头，转过身将眼睛闭上。
　　既没有撒娇也没有发火，这样的反应在忘相看来很不正常，一时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若是颜衾热情如火地扑上来，他就只剩下烦躁厌恶，甚至可以毫无愧疚地欺负他，就像那些自己最恨的恶霸欺负弱小一样，做着那么可耻的事。
　　自己立志要做行侠仗义的人，锄强扶弱，可到头来自己也是那样的混蛋！辜负云儿，欺负颜衾，真真十恶不赦。
　　“颜衾……”满怀愧疚的他低低唤了声。
　　背对他的人静静躺着，毫无反应。
　　忘相叹口气坐到床沿上，替他轻轻掖了掖被角，心里的愧疚越发膨胀，他道：“颜衾，等病好些了就回去吧。”
　　“我不会回去的。”语气坚定。
　　“你不是孩子了，别总这么胡闹，把那些责任全丢在脑后。”忘相难得这么苦口婆心，“只要你愿意做，一定会名扬四海。我也……不想哪天再出手伤着你。”
　　半晌传来颜衾哽咽的鼻音：“那你不会对我好点啊？”
　　还停在他肩头被子上的手一抖，忘相不解道：“你何苦非得缠着我？”
　　颜衾又不出声了。
　　他们这到底叫个什么事儿？忘相简直，简直无语。
　　又过了一阵，忘相认命道：“先不说这个，一切都等你好了再来。”
　　“额头的疤怎么办？”鼻音似乎更浓重了。
　　忘相扶额：“包在我身上行么！”
　　“可是……”
　　又没音儿了。
　　忘相只觉怒火腾腾往胸口上冒：“说！”
　　颜衾抽抽搭搭的，加上鼻音，那叫一个凄凄切切：“脸上那一巴掌……现在还好疼……”
　　忘相捏了捏拳头，算了，那一巴掌是自己拍的，是自己不对：“你想怎样？”可是，当时他不是没醒么，他怎么知道自己甩了他一巴掌？
　　“嗯……”被窝里的颜衾忸怩了半天，转过身来，脸蛋红扑扑的，一副可爱娇憨的模样：“你给我揉揉好了……”
　　忘相缓缓将手伸过去，忍了一阵到底还是没忍住，在他那张残留着指印的脸上补了一记。
　　颜衾捂着脸哀嚎，心里叹道：果然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