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来处》似是故人来

4、忽悲忽喜

　　月影照疏窗，此刻，那一边，正是花好月圆吧？
　　她的去路，就在不久之后吧？嵌玉花瓶里他清早从园中折回的菊花开得正艳，空气中是丝丝缕缕的芳香。月儿还是那个月儿，大床还是那张大床，鸳鸯两只留一个。
　　明明自由展眼在望，为何心头还渗满密密的酸楚、凄惶与失落。
　　那些浅笑低喃，爱语轻摩，竟骗得她忘了前世之恨么？
　　前世，他欲一纸休书将她遣回娘家，她苦苦地哀求，他仅是面无表情地用那阴鸷的锐眼注视着她。结发三载夫妻之情，还抵不上林中偶遇的那只怪物，那怪物还会静静地听她倾诉，用爱怜的眸光看着她。
　　爱怜的眸光！思及此处，柳绫的心尖被什么撷住了，由不得惊慌失措，尖锐的刺痛袭来，伴随着羞耻难堪。
　　为什么？她这瞬间竟会将这些日子的耳鬓厮磨联想到那怪物身上？她竟会在此时恍惚觉得这些日子那深重的情意是那怪物在给予……柳绫悚然，脑中疑云迟迟难散。

　　一夜辗转，天明了，今日新人是要给她奉茶的，少不得强撑着起身，没了那人嘻笑着照顾梳洗穿衣，恁地不惯。
　　正厅闹哄哄的，新人哭得好不凄凉。
　　“娘，这种不干不净的东西，留在苏家，孩儿也没脸。”苏靖远一脸嫌恶。
　　“姑妈，我没有……表哥碰都不碰我。”新人委屈地哭诉。
　　“远儿，这？”苏夫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搓手皱眉。
　　“娘你不信么？那找个男人来试试，看有没有落红？”苏靖远冷笑。

　　将疑惑和心惊压在心底，柳绫缓缓地步入大厅。
　　“绫儿。”苏靖远迎了过来，揽住她肩膀，轻轻地用掌心摩娑她眼睑，柔声问道：“夜里睡得不好么？”
　　柳绫的心跳骤然停止，额上、背上渗出薄薄的汗。
　　“绫儿，绫儿你怎么啦？”苏靖远惶然，把她抱坐到自己膝上，手掌心在她脸上擦了又擦。
　　柳绫伸手搭上他肩膀，默看自己的动作，只觉得天旋地转。
　　“绫儿，怎么啦？要不要请大夫看看？”
　　“不用，就是突然心口疼，你替我揉揉。”她温软地道，尾音拉得长长的。
　　苏靖远眉头一挑，唇角翘起，眸子里含了笑意。他伸手，就在大厅众人面前，温柔地替柳绫揉按起胸口。
　　他以为她在吃醋撒娇，柳绫垂着头，视线下那手在她胸口摩揉，他用掌心用得多，偶而用指腹，那力度就放轻了。
　　他潜意识地怕他的利爪伤了她！柳绫心中油酱糖醋掺到一处，甜苦酸咸还有说不上什么味儿的都来了，脑子里空空的，身子倚在云端般，软绵绵没了气力。

　　“远儿，你莫忘了自己的身份。”苏夫人端庄矜贵的脸阴了下去。
　　“时刻莫忘。”苏靖远将柳绫搂紧，大笑道：“我本该姓聂的吧？聂倩如该叫苏倩如的吧？当年你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将女儿和侄子对换，为了女儿，你不惜下药毒杀绫儿的孩子……”
　　轰的一声，蒙住柳绫的迷雾散开，真相终于明白了，为何她嫁入苏家三载，克已守份，孝顺和柔，仍落得被弃下场，原来，纵是她有千般万般好，都抵不上骨肉之亲。

　　“你！你不是苏靖远。”苏夫人失态，起落间，鬓发略松。
　　“哦！苏夫人说我不是苏靖远，那便不是了。绫儿，我们走吧。”苏靖远低笑，抱起柳绫站了起来。
　　“不，远儿，娘……娘刚才失口……”苏夫人语无伦次。
　　苏靖远回头，一字一字道出：“苏夫人若是认为我是苏靖远，那便不应只顾着娘家侄女忘了儿子，别忘了绫儿才是你的嫡亲媳妇，娘，儿子请你把这个不贞不洁的女人送走。”
　　“远儿……”苏夫人仓促地喊，苏靖远冷冷地看她。
　　柳绫心中张惶，一切都明白无疑，此苏靖远非彼苏靖远。

　　秋日的阳光温煦和柔，却仍是眩目的，柳绫闭上眼，默默地倚在苏靖远胸膛上。他的双臂有力，怀抱很温暖。
　　进了房，他将她放到床上，嘻嘻一笑道：“昨晚为夫没有作陪，娘子夜不成寐？为夫这里陪罪，再陪娘子歇息。”
　　柳绫闭眼不答，心头狂乱不堪。
　　“娘子吃醋了？”他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昨夜为夫亦是一夜难眠，想念你的滋味。”
　　说的什么话！柳绫羞愤不已，却又麻痒难耐，心荡神驰。
　　“绫儿，我的绫儿……”
　　他在她背后沙哑地低喊，他要干什么？自己该怎么办？柳绫心乱了，轻轻地挣了挣，远离背后的火源。
　　“绫儿，我昨晚没碰那个女人，娶她，只为羞辱她，替你报仇。”他有些惶恐道。
　　这番话声调轻颤，其间的情意妥妥贴贴地烫到她的心头里去。她翻转身，伸手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那个女人解决了，事儿也处理完了，明日我们到剑峰山去，好么？”他深深看她，目光灼灼。
　　她把手放在他肩膀轻摩，用行动替代了语言。

　　**
　　高耸入云的大树密密集集，树林深处黑影瞳瞳，柳绫把小手放在他的大手里，安心地由他带着往枝叶更繁茂的地方走去。
　　他用唇轻触她眼睑，柳绫会意地闭眼。
　　往前再走几十步，他柔声道：“绫儿，睁眼看看，满意吗？”
　　好美，绿油油的草地，五颜六色的花儿，蝴蝶在翩翩起舞，飞瀑生烟，鸟语声声。
　　“绫儿，我盼这一天盼了许久了。”他在她耳边低语昵喃，他将她缓缓推倒草地上。
　　柳绫羞怯地抓住身侧的小草，体会到被放到心尖上疼爱的极乐，浪潮的最高处时，她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