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绘墨染》凌青丝

7、狂风少女

　　三年后，逐鹿镇。

　　小镇毗邻国都武定，又是通往燕、梁、潞周的必经之路，倒也繁华。时值夏秋交替，九月里的秋老虎蛰伏不退，临水街上的摊贩酡红着脸呐呐地吆喝着，这鬼天气，热得冒不出一丝人气儿来。

　　突然间，小街上一阵风似的刮过一名少女，徒留下一阵桂花的清香，小街上登时活泛起来了。

　　卖菜的张大妈说：“臭丫头，准是又得了钱...”羡慕的不得了。

　　剁鱼的李大娘说：“死丫头命真好，城墙上瞎涂画都没被逮进大牢”愤愤的剁碎了鱼头，嫉妒！纯属嫉妒！

　　卖肉的陶屠夫道：“小丫头都快把南门口的桂花给拔光了，老子拔猪毛的本事尚且不及”...

　　风卷残云般刮过的少女自是听不到这些议论，此刻，她正顶着稻草般的头发，发丝里夹着无数小黄花降临到小河边，捡起一块石头就往水里砸去，立时传来一声愤吼：“阿姐！你今晚不吃鱼了？！”

　　少女皮皮的笑道：“不吃了，不吃了，阿弟你陪我去抓只野鸡来，阿姐今儿给你做桂花鸡吃！这可是南门口那老桂花树剩下的最后一点桂花了”。

　　少年一把扔掉鱼竿，站了起来：“吃、吃、吃、野鸡是死的，等着你去抓？”

　　少女立马拍了拍胸脯，保证道：“你放心，咱姐弟俩出马，我开路，你提弓，我寻猎物，你射箭，天衣无缝，这一次绝对成！”

　　“不去！”像是气话。

　　“怎么不去！咱们家多少年没吃肉了？整天吃不饱穿不暖的，你看，我都瘦成皮包骨了！”少女急急地跺了跺脚，嘟起嘴：“阿弟你也瘦了，我要是把你养坏了，可怎么对得起天上的星星？”

　　少年的嘴角抽了抽：好像五天前才吃了一条鱼，大热天的穿暖了还不捂熟去？这怎么就对不起星星了？唉...他这姐姐怕是有点...

　　但少年还是开始考虑这个提议的可行性：自从...现在确实十天半月才开次荤，吃上点肉沫星子，如今都快吃斋成和尚了...以前阿姐上一次山就空手而回，只听她说漫山遍野的飞禽走兽，就是抓不着，以前我也上一次山就空手而回，怎么就只看见漫山遍野的巨木怪石？有阿姐在，这鱼肯定钓不成！罢了，以阿姐的运气加我的箭法...

　　“走吧，早去早回，天都快黑了...”少年一脸的勉强，又在心里补了句：“不是我屈服于你的淫威，而是以你对美味的追求...”

　　少女嘻嘻道：“早着呢，哪有这么快黑，就知道你最听话了，给...”从背后拿出一把弓，原来是有备而来！

　　又上当了！少年怒吼一声：“打不着野味，你敢再去偷鸡试试！”

　　少女浑不在意：“说的什么丧气话！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今儿肯定大丰收！”话音刚落就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了。

　　看着她的背影，少年叹了口气，慢慢跟上，半晌，问道：“你今早不是出去给人作画了？他们没给你银子？”他有一句没好意思问：这几个月赚的钱怎么不买肉吃了。

　　少女恢复了一贯的嬉笑：“给了啊，这次画了三个人，给了我二两银子，让我在桂花树上捣腾了会...啊...美味啊...”说着说着又想吃的去了。

　　“那你不是有钱？你存着干嘛？”少年奇怪道，他这姐姐花起钱来大手大脚的，怎么就转性了。

　　“我存着钱给你上学啊！”少女皱眉道：“我可不想夫子又来告状”。

　　说到夫子，语气都开始冲起来：“臭夫子，满口的仁义道德...”

　　到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了：“还什么长姐如母！只会说你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他怎么就不免了你学钱！”

　　忽而又皮笑到：“阿弟，你以后好好学，一定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到时候再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收他做学生，再收他的学费！”少女拎着两只箭羽，胡乱的拨了拨挡路的杂草，上山去了。

　　唉，又开始胡言乱语...少年在后面一脸的复杂：这个女人为了他，干过架，杀过人，供他吃，供他喝，还曾散尽家财舍命相陪！除了爱敲他，时常捉弄他一下，她似乎就是上天派来保护他的女神！

　　少女自然是那土性不改的潘朵了，少年正是那越来越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潘安了。

　　潘朵时常对着潘安一阵唏嘘：“阿弟，你怎么还不长大？书上说潘安一出门，少女掷果相迎，每每满载而归，这样就吃喝不愁了，我看你也是棵英俊的苗子，就是小了点！”

　　这是哪本野书上看来的？早知道就不说自己姓潘了，难怪她当初一听到自己叫潘安就一脸的呆滞。

　　可是三年前他们姐弟两个不是还怀揣三千大银？怎么这会似乎穷得很？此事说来话长...

　　三年前磨盘李回来，潘朵请她去请些建房子的工匠，打算在附近住下，磨盘李却说工匠们全被招去扩建靖天王府了，要迟一阵子才请得到人，于是姐弟两又多住了几天。

　　靖天王大婚，娶的是邻国的公主，迎亲的队伍长达十里，这一迎就迎到了逐鹿镇。

　　潘朵那时钱多，自然是海吃湖喝，每日里带上潘安出去潇洒一番，只是每次潘安都有些躲闪，潘朵脑子里细想一圈，也就不再强求。

　　辰武十九年，八月十七日，靖天王羿临天迎娶燕国公主慕容窈，全城百姓夹道相迎，潘朵自然也来凑了份热闹。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听说他们燕国的王爷篡权夺位，如今当了皇帝，国内尚未稳定，这才急急把公主嫁过来和亲！”

　　另一人道：“哪有，是凤国乘机攻下了燕国几座城池，燕国新皇帝怕咱们南辰也发起战火，这才想到和亲的！”

　　又有一人道：“听说那燕国公主已经二十一了，咱们靖天王可才十七岁，莫不是嫁不出去了？”

　　她还以为靖天王三四十岁了呢~

　　“听说咱们靖天王这婚事是皇后娘娘给定的，咱们皇后娘娘真是慈善，对太子都没这么上心过！”

　　“我听说的可不这样，听说凤国是为了抢夺两百年前孔先生留下的兵书，这才发动战争，燕国此举是为了将目标转移，听说那本兵书抄了一本给和亲公主当了嫁妆！”

　　潘朵本来听得津津有味，听到后来又觉得有点不对劲，回头一看，潘安又不知道跑哪去了。这时人群传来了一浪接一浪的欢呼声，并着喧天的奏乐声，于茫茫人海之中，潘朵只微微一抬头，便看到了那个恣意清朗的少年，那一瞬，时间都仿佛静止下来！

　　白色的马，红色的衣，鎏金的头冠，如墨的发，刀削的轮廓，飞扬的眉；略一看，自是翩翩美少年，细瞧之，幽暗深邃的眸色恣意轻狂，微薄的红唇勾起一抹不羁的笑；身子稍稍后仰，握着缰绳的左手指节分明，食指上镶了枚黑金的戒指，显示着他的尊贵非凡；右手随意的置在马背，轻轻捋着马身上的鬃毛，动作闲散而潇洒；初晨的阳光照射在他脸上，炫目至极！周围的喧嚣，迎亲的长队，一切的一切，全都成为背景！

　　毫无预兆的，他就转过头来，像是看到了什么独特的事物，深邃的眸中划过一抹晶亮，如钻石般耀眼！那刹那的光华就直直射进潘朵心底...

　　待人潮向南门拥去，潘朵迅速买来作画的笔墨，可惜只有墨与朱丹，偌大的店竟没有别的颜色！此时的北门无人往来，潘朵就在北门的城墙上尽情的泼墨，如痴如醉！这是她一个人的世界，她要将最美的景色画下来！

　　上好的墨锭缓缓勾出轮廓，浓香的墨汁、鲜艳的丹红细细匀开，有骄傲，显尊贵，更没有错过那抹暗藏的狂傲！

　　良久，潘朵扬起嘴角，执墨写下“白马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