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 青》雁舍青

2、（二）

　　正如听心所说，这里的确没人打扰，一日下来，杨戬恢复的情况还算正常，这让寸心着实安心不少，而慢慢适应龙元缺失后，也就不那么难忍了。
　　此时，听心送来晚膳后才走，杨戬躺在榻上突然浑身一震。“三首蛟！”他低声道，寸心回过头来看着他。
　　“三首蛟在哪？还有哮天犬？”看出杨戬毫不掩饰的担忧之色，寸心问着，估摸着这时天色暗，说不定可以出去一趟帮他把他们带过来。
　　杨戬有些痛苦地闭上眼，摇头道：“我感应不到，只知道三首蛟有难。”说罢，他又开眼，神色一黯，“怕是沉香……”
　　寸心现下最听不得之人就属沉香，心中一怄，随手幻出一方面纱装饰好自己，头也不回就打算外出：“我去一趟华山，看能不能碰上他们。”
　　“寸心站住！”杨戬吃了一惊，喝道，同时恼怒为何她还是如此冲动任性。“怎不考虑现如今自己处境？”见她明显一愣，杨戬稍稍把气血压下，再沉声道：“再者，沉香敖春他们你也斗不过，你此去哪里是要带回三首蛟哮天犬，分明是替我去送命。”
　　而听了最后一句，寸心却怒道：“你何时变得如此麻烦？遇上刘沉香我也不怵，看他敢把我如何！”说罢拂袖而去。而在幻成龙身之前，寸心仍有些担忧地叮嘱：“我就真的去了，你千万不要跟着来啊，留在这里，至少你是安全的。”
　　杨戬见势知是拦她不住，只得作罢。沉沉躺回榻上，思绪却不肯休息，只杂乱算着她此去吉凶，万一寸心有难，自己自然是不能袖手旁观的。
　　再说寸心出了东海直飞华山，月色明暗不定，云气缭绕不散，这倒为她打了不少掩护。女子路上不断怄着杨戬对自家外甥的纵容态度，心中竟是一点也不怕的。至于西海那边，相信听心姐姐自会帮她有所安排。
　　落下云头降在华山脚下，寸心刚烦恼要从哪里开始找起，便听得一阵阵哭嚎声：“徒儿啊，你真的好苦哇，为师当年不该对你有那般要求啊！”
　　寸心听出了那人声音，因也是太久不见，心里便一阵酸楚。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从灌木中发出声音引起那人注意。“真人，真人！”
　　玉鼎真人心下一惊，还没看清来人便不住担心，开口问：“何人在此？”想了想，也不管是敌是友，又问：“你可知那司法天神现在何处？”
　　寸心从暗处走出，盈盈笑道：“真人别来无恙。”
　　玉鼎一见是她，惊喜之余更觉悲伤，一把上前抱住就哭：“徒弟媳妇啊，我那徒儿他……”
　　寸心一愣，但知道这不是计较称呼的时候，便拉开他低声道：“杨戬在东海，听心姐姐救了他，现在我们同在一处！”玉鼎听言，眨眨眼睛，虽感觉惊讶无比但也勉强算合情合理，也就不多做怀疑了。“徒弟媳妇，这样，你马上带我去！”
　　寸心作难道：“可是，我答应杨戬要把三首蛟和哮天犬带回去的……”虽然是杨戬师父，可玉鼎真人这点本事大家心照不宣已很多年，此番冒险出来，能帮上杨戬忙的人一个没遇上，偏带回去一个啰嗦咋呼的师父，还不知杨戬该哭该乐呢。
　　“想什么呢傻丫头，那条笨狗拿了三尖两刃刀去了哪里连贫道也不知，不过肯定不在这里，天大地大，你想去哪里找他们？”说到这里，玉鼎一拍脑袋：“难怪！那笨狗儿之所以找不到主人，就是因为你们把杨戬带到海里去了！妙哉妙哉，那笨狗只要一淌眼抹泪儿往东海走，指不定后面多少人就跟着顺藤摸瓜找到徒儿了呢！”见寸心有所恍然，玉鼎便正色道：“所以绝不能现在让他们相见，否则你会害了他们啊！”
　　寸心并不是任性妄为之人，凡事只要一牵扯上杨戬安危，她便特别能听人劝。了解到个中利害后，寸心自然不坚持了，便准备带玉鼎先回东海。“且慢，”玉鼎大事临头总多事，这回他又尴尬道：“出来时神智不清只顾着嚎了，什么伤病药也没带，我这样空手去见徒儿，岂不让人笑话？”寸心愣了愣，哭笑不得，正要安慰他不打紧，却隐隐听见不远处有人声。
　　“小心！”寸心拉着玉鼎蹲下来躲着，还不忘扯过几片草叶将玉鼎真人的发髻遮住。
　　“这么两天了，你说那杨戬会在哪？”一个少年稚气未脱的声音响起，寸心细细听着，感觉来人在随手砍着身边草木。接着，那少年的同伴闷闷答道：“我从何得知？沉香，干嘛非要今晚来？”
　　“沉香！”寸心与玉鼎皆是一惊，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就算是气愤了很久的寸心也暗暗叫苦，这下没有带回他的兄弟们是真，不幸碰上刘沉香又带回个拖油瓶就使得她办的事更糟了。
　　“怎么办？”寸心做口型问道，虽然她隐隐还是希望直接跳出去把沉香指着鼻梁骂一通把他骂傻的。
　　“这样啊徒弟媳妇，你听我的。”玉鼎却是难得一见的镇静，他先指指自己，又指指沉香他们，再指指西边，最后指向寸心和东边。“怎么样，懂了吧？”他得意道。
　　“没懂。”寸心也毫不客气。
　　玉鼎真人翻了白眼，心下暗道徒儿怎么让这个傻丫头出来找三首蛟呢？他只好又解释一遍。
　　噢，不就是声东击西么？噢不对，应该是声西击东。寸心点点头，说了声“那有劳真人了，你甩掉他们就来东海罢，可以先去找我四姐。”
　　说时迟那时快，玉鼎先偷偷离开寸心几步，再趁沉香敖春不注意，一个翻身往西边飞去。
　　“谁？”沉香十分警醒，见有个人影往天上走了，立刻叫上同伴，“追！”
　　寸心留在灌木中又避了些时候才敢现身，她小心环顾，没有发现异象，便放心回东海了。
　　“寸心！”杨戬感到有人入了结界，便立刻坐起身等候。果然，片刻功夫，寸心便急急推门进来，一把扯下面纱放到桌上。见她果然没那么好的运气带回三首蛟和哮天犬，杨戬也并不太失望，只是看样子她倒遇上了什么事。“怎么了？”想了想，转口道，“你没受伤罢？”
　　“没、没有。”寸心还没顺过来气，就一股脑儿讲了遇上玉鼎真人和沉香他们的事。
　　杨戬听完，倒是很担心师父，正待仔细询问，忽然感觉屋外有人闯境。“寸心，不要出声。过来。”杨戬正色道，将寸心拉到身边，自己暗暗试着运功抗敌。
　　“杨戬小人！你给我出来！”是沉香的声音，却尚隔了一段距离，杨戬寸心相视一望，寸心立刻低下头去，自责不已。怎么会，玉鼎真人的调虎离山计被揭穿了？
　　杨戬自是不会怪着寸心和师父，此时他暗自想着如何说服沉香敖春不伤害寸心，又如何通知四公主将寸心送回西海等自己来日再相救……
　　“杨戬！你莫不是怕了？”沉香挑衅又起，一旁的敖春也出声相助：“二郎神，我们也敬你是英雄，切莫待我们捣了你的藏身之所再把你绑出来，让你的仙子知道那就不好听了！”“敖春，干嘛扯上嫦娥姨母？”
　　寸心脸色一白，打开杨戬的手，淡淡看他一眼，径自蒙了面纱往外走。“寸心！”杨戬急声唤道，不慎扯痛伤口，只得顾大局，让寸心先应付着，待自己元气稍有恢复就带她离开这是非之地。
　　寸心心中伤痛不减，不知是为了方才沉香的话还是失了龙元。她步步前行，想着要去面对伤了杨戬的仇敌，寸心面色阴冷下来，心中也沉稳不少。
　　“你就是沉香？”寸心出门后刻意走出长长一段距离，将屋中杨戬远远隔开。她又看向沉香身边的少年，觉出是同类。“你又是谁？”
　　“东海八太子，敖春！”同时，八太子也看了看对面蒙面的陌生女子，“你也是龙族？”
　　寸心不由笑了笑，稍稍温和一些，“说起来，我是你西海三姐，千年前，你还只是一条才破壳的小龙呢。”
　　沉香敖春听言一愣，疑惑不已地相视。西海三姐？怎么以前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方才在华山中了她和一个道士的调虎离山计，若非他们二人中途改了主意回华山蹲守，再发现还有一名女子不久后就飞往东海深入无人之境，敖春心觉蹊跷下意跟随，沉香停在这里时感应到杨戬在此养伤，那就错失这个结案的好机会了。这女子不惜冒险去华山、来东海，说明她是有心要助杨戬的。然而龙族人不知为何普遍对杨戬不甚待见，那这西海三姐又有何特殊缘由对杨戬这么好呢？
　　“西海三姐？”敖春摸不着头脑，只呆呆重复这一句。
　　倒是沉香反应快，也没有同族的顾忌之情，仍不依不饶质问：“既是我敖春兄弟同根同源的三堂姐，为何还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你究竟姓甚名谁？”
　　“西海敖寸心。”说着，寸心也不太介意，在小辈面前去了面纱，心想这样说说话拖延着时间也有助杨戬疗伤。
　　“丁香？！”这下轮到寸心纳闷了，见对面原本来势汹汹的二人突然换了脸色变得吃惊又亲切，寸心不明所以，回头望了一眼小屋，似想要杨戬出来解惑。
　　而寸心这回头一望却把沉香拉回现实，丁香已死，赵小姐也在凡间，眼前这女子虽和她们一模一样，终究也不会有多大关联，搞不好，还是故意化作这模样来阻止他们杀杨戬的。沉香摇了摇敖春，提醒道：“别心软，她肯定不是丁香，也不是赵小姐！”
　　“快把杨戬交出来！”沉香没了耐性，只想速战速决。
　　寸心怒上心来，想着这是杨婵的儿子，便更是怒不可遏。“放肆！这是你对长辈应有的态度么？”
　　沉香与敖春俱是再次愣住，这自称是西海敖寸心的女子哪来这许多奇怪？长辈？说的是她自己还是杨戬？
　　想了半晌，倒是敖春开了口，“既然是西海三姐，那就请让我等进入结界带走杨戬捉拿归案，也好免了藏亡匿死之罪。”
　　“捉拿归案？”寸心恨意陡升，眯起双眼望向沉香：“也是你母亲的意思么？让你母亲自己来拿人，我倒要看看，她会如何对待这个疼爱她上千年的二哥！”
　　沉香最听不得有人说母亲的不是，如此一来也针锋相对：“他不配！他拆散我们一家，丝毫不念手足之情！”说着祭出神斧指向寸心，“再说一遍，让开！”
　　寸心却是丝毫不动，就连敖春想要拦着沉香，她也示意不必要。“他毕竟是你的亲娘舅，他做这些事，难道你们都不想想个中缘由么？”
　　沉香不再搭话，只开始认真估摸对手高低。敖春看了看二人，又看了看寸心身后小屋，担忧不已。
　　“还是听听你娘的意见罢，沉香，不要做愚蠢之事！”寸心心知不好，只好再做规劝，同时也想着万一不妙，便引他们远去拼个你死我活，让听心姐姐来照顾杨戬。只是也不知三圣母的这个儿子为何如此鲁莽愚钝？
　　“就算我娘在此，她也会同意我杀了杨戬！”沉香不管不顾，也不知此时屋内杨戬听见此话如何悲痛。
　　寸心立刻反唇相讥：“果真如此，那三妹也真真堪当你刘沉香的娘了！”
　　沉香虽未立刻明白这句话，却深深感到了讽刺之意，一石二鸟，面前女子好不恶毒！“拿命来！”说着就挥斧上前。
　　寸心始料未及，下意识后退空避，而碰到结界后又生生停住，闭目等死。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带他们过了这最后一层结界。
　　“寸心！”杨戬此时夺门而出，一个旋身拉回寸心进入结界，同时向沉香出手，逼得沉香硬退三步。
　　“你出来做什么！”寸心哭道，一半由于惊吓，一半由于着急杨戬身体。杨戬并不多言，只把寸心护在自己近身，道：“别傻了，寸心。他们只是冲我来的。”“去解释清楚！杨戬你才傻，为何不解释清楚，你就可以和你三妹一家尽释前嫌了！”寸心心下有不好预感，看来今日，杨戬真的是在劫难逃了，自己就算能救他上百回，这一次也难以成功。
　　“沉香此时不会听的……”话音未落，沉香敖春已破了结界，二人持械而来。寸心想也不想，直要跑到杨戬身前，沉声喝道：“要杀杨戬先杀我！”
　　杨戬却也一愣，随即又闪身到寸心面前背向沉香二人，张开双臂护住寸心在怀：“寸心，对不起了。”
　　眼看神斧和钉耙要再度刺入杨戬体内，此时白光一闪，沉香敖春扑了个空，抬头看时杨戬寸心已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