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似水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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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老家是一个很小的村子，有一群朴实的村民和一座被称为“雁不归”的深山--事实上，是我这么称呼它的。因为方向感很好的大雁也会在其间迷路，难以归来。
大人们都不希望小孩子闯入那片森林，在里面迷路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
“里面有妖怪啊……！”奈子婆婆将满是皱纹的脸靠近我，明明眼睛都被耷拉着的眼皮盖住了，却带着一股子令人畏惧的气势。
“没有关系。”我扶了扶背后鼓囊囊的包，“无论怎么样，我都必须搬出去。”
“明明平野他们待你那么好……”
“不是他们的问题，是我自己想搬出去。”我瞥眼看到转角站着的平野叔叔和阿姨，明白奈子婆婆是最后一个来阻止我的人。
今年夏天，我的父母去了遥远的东京工作，被托付在乡下嫁给母亲的妹妹来照顾，平野一家待我很好，几乎作为女儿看待，可是我却决定搬去后山，这不能不让他们伤心，更觉不放心，何况，村子里的老人都说过，不要去打扰山神大人。
“我会很安全。所以不要再说了，婆婆的话，一定可以体谅的吧。”
老人家没有说话，显然是对此难以认同。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呢。”我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我出发了。”
夏日炎炎，树叶都带着墨绿色的光泽，热气蒸腾，站在山的入口，我踮脚张望了许久。
凉风绿荫处，日光细碎地洒下来，少年银白色的碎发上点着大小不一的光斑，印着繁花的白衬衫掀起一个小角。我深深呼了一口气，对方惊异地转过身，脸上戴着怪诞又滑稽的狐狸面具——庙会上很常见。他退后几步，消失在了微微摇曳的灌木丛间，一如从未出现过。
我惊异地站定在原地，差点就跑回山下的小屋，整个人害怕又兴奋
一个从未见过的少年，以及一座“雁不归”的深山。
“妖怪？”夹杂着热气的暖风吹过，只有我一个人站在原地。
·2·
那个女孩子又来了。
森林里的每一株植物都这么说。我闭上眼嗅了嗅，然后灰溜溜地躲回自家的老窝。
自从那件事后，每年夏天她都会来，乘新干线赶来，顺带消磨一下暑假。
群山连绵成一片墨绿色，但即使如此也挡不住夏日的闷热。大概是这里不靠海的原因。
但如今我已不再像以前那样提着衣领大叫好热的人了，如今我指掌冰凉，血液在青紫色的静脉下凝固，心脏也在一日又一日的跳动中渐弱，再过不久，我大概就会失去所有生命迹象。
亚子蹿到我脚边，亚子是一只松鼠，与我交往甚好，我蹲下身，弹了弹它的小额头。
“森林里的妖怪都去欢迎她了。”
“……”
“明明我才是付出最多的那一个。”
“……”
“我好不甘心啊，银，为什么选择的不是我？”
“……”
“这个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
“……”
是啊，太不公平了。
夏日阳光太过晒人，我躲在树荫处，准备去找个好去处来消磨这个暑假。这处地方太热了，有点令人难以忍受。
——但是，我想。我应该没有外出野营并且轻松过完这个假期的才能。
看着还不容易搭好的帐篷支离破碎地浮在溪面上，还有几包袋装零食已经飘远了。
死命掐着掌心几乎痛苦落泪的我，为了自尊心呆立在溪边，几乎哀号出来。
心里是一声又一声的惨叫：“不能走！不可以认输！不可以，洋子！”
“——”我掐着喉咙，想再制止咕噜噜冒上来的痛苦的哭腔。
一旁的灌木丛有了声响，一只苍白的手伸了出来，“你那样可是会掐死自己的哦！”
彼时看来充满灵异，我却意外地感觉安心，仿佛有了依靠的东西。
——如果那时候，不要因为可笑的自尊心强留下就好了；如果那时候，不要因为贪恋一时的安心站在原地而是转身逃跑就好了……
对方渐渐露出影来，怪异的狐狸面具下，是令人舒心的少年嗓音。
日光，鸣蝉，以及，那个白衬衣的少年的夏天。
指尖一阵疼痛，亚子咬了我。
我看着它散在风中的背影。
“…什么嘛，连亚子都这么说。”
眼角都酸胀得发疼，我却哭不出来。距离那个时候，到底有几年了呢？
……原来，已经这么遥远了啊。
让我都忘记，我早就不是人类了……
·3·
我叫藤野洋子，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用普通的名字普通的相貌有惊无险地升入一所普通的高中。
升入高一的我在那年的暑假，被父母拜托在了乡下的亲戚的家里。
作为一个生活在经济本还算发达的县内的我，对于这种沉闷毫无变化的生活充满不满，像每一个恃宠而骄的小孩一样，做了自以为叛逆且了不得的事。
任性地搬到了“雁不归”。
那年我也是有惊无险的与戴着狐狸面具的怪异少年一起，度过了人生中第一个不同寻常的生日。
少年的名字，叫做银。
和那个人的相识过去也已经有几十年了吧？又或许是十几年，我忘得差不多了。
如果没有当年的任性，我大抵会有另一番人生吧，像每一个普通的女人，毕业，结婚，生子。面对一切都进行退让充满懦弱的妇人。
即使现在这样并不是我所期待的未来，但总要来的好了。
我深居在这老林间，与这林间的一切相生扶持。或者说，即使这里被夷为平地，妖怪们都慌忙逃窜奔走，我也会一直，一直留在这里，在这片温暖的日光的沐浴下游荡穿梭。日光沉寂，月华皎洁，我都，一定不会离去。
记忆里少年面具下清秀俊朗的面容仿若隔了一层纱，但我却透过那细小的孔，窥得他温柔的笑意。
春华秋实，我依旧站在这里回忆过往和现在，而他却在某一夜的夏日祭，若萤火之光，散却在这片圣光下。
得到他拥抱的人不是我，得到他爱的人也不是我——
“我才不要你管——！”
“会死的哦。”
“……死就死。”
对方没有再回话，我转过头，看见他信手拾起一枝折断的树枝。
啪——
带着热浪的暖风，比起敲击在头上细微的疼痛，更多的是一种温柔。
就像……安抚一般的拍打。
“嘛，活着不是很好吗？”
少年柔软温和的嗓音响起，我抬头看他，却见他面容氤氲在日光下，透过面具上两个漆黑的孔洞，一双眼盛着温暖的光芒。
那一刻，被送到乡下的怨怼，对日子的无聊的抱怨，对这座深山的恐惧，全部化作委屈，击溃我骄傲的自尊心。
好想，有个可以哭诉的对象啊。
几乎是一瞬间，我伸开手去拥抱他。
日光那般灿烂，让我的眼角深深刺痛，几乎流出眼泪。
他却向后一躲，我扑了一个空，脸埋在草丛中，无措又羞愧地拧着草叶。
“抱歉啊，你是人类的小孩吧……”
“我，是不能碰人类的小孩的。”
·4·
自称是妖怪却没有拿得出手的法术，甚至还有一个范围极大的弱点。
“喂，我说…你根本就不是妖怪吧？”
“为什么这么说？”
“妖怪都像你这样，难道不是早就灭绝了么……”
“……他们，”
“嗯？”
“他们，都是非常温柔的。”少年细软的银发垂在颈边，整个人在阳光下散着柔和的华光。
“……”我当然知道了，从我第一天到这个森林，或者说，遇见银的时候起，就有各种妖怪找上门警告我绝对绝对不能碰银。
“真的会消失吗？”我扭过头看他。
少年安抚性地用树枝敲了敲我的头，“嗯……”
日光渐暗，他端坐在水波潋滟的湖边，看不见脸容，却硬生生让我产生一种“眉眼细致好看”的错觉。
“唉，银……”我开口，兀地觉得喉咙干涩。
狭路相逢。
当她再一次站在我面前时，我几乎忍不住想杀了她——前提是我又能力的话。
嫉妒像破空之箭上的火种，将我的心狠狠烧灼折磨，我对那些过往尚未曾释怀，几乎要冲动地上去掐死她。那不知是我对她的嫉妒，更是我对他选择的不公，以及，对那少年悔约的恨意与无处安放的情爱。
“好久不见，洋子。”她站在我前方，笑容温暖。
“别叫我名字，还有，滚开！”
她的脸上现出受伤的神色，“…那件事之后，也过去这么多年了。”
“如果银知道你现在这样，一定，也会非常难过的吧。”
“所以，别再折磨自己，好么？”
“难过？”我歪歪头，“求之不得呢。”
“别说得你这么懂他，如果不是你，他就不会消失，我也不会这样，难道不是吗？”
“我和他才是应该在一起的，与其说他看见我这样会非常难过，不如说看见你如今的元气满满会十分后悔吧！”
“不要忘记，如果不是你们，我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好起来这种事情，等你死了我会认认真真考虑的。”
“现在，滚出我的视线。”
少女纤细的背影化作一个小点，我站在原处，想起她苍白的脸庞挤出的笑容。
太失态了。
我刚刚的样子一定像个嫉妒成疯口不择言的泼妇吧。
但即使这样我也不能原谅，那个轻易得到他的爱一直元气满满地生活着的人。我在这么痛苦地受着回忆的折磨的时候，她却可以在亲人，友人，爱人身旁诉说着自身甜蜜的烦恼。比起我现在的丑态百出，更显出她时光过后沉淀成长的成熟与温柔。
那么多年过后，我除了越发暴躁，以及那日益增长的嫉妒心，没有任何变化。
难以不记得，在我离开这座山的时候的故事。
那之后一切故事爆炸碰撞的祸根的相遇。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似水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