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
长白山巅，飞雪漫天。
在银白的世界深处，有一方特异的天地屹立在风雪中，随着时代飘零，人事变迁，仍然高傲的伫于飘摇动荡的风风雨雨里。这，就是曾经轰动武林的铁剑门。
曾经？是的，曾经。相传，在百余年前，铁剑门的创始人钟端雪以一套举世无双的雪中剑法横扫江湖，所到之处，敌人望风披靡。然而，在百年后的今日，铁剑门竟渐渐没落，钟端雪的后人门生不知原因为何，逐而在江湖上黯淡起来。
长白山巅，依然飞雪漫天。
冰冷的屋檐和石阶，披上了银白的雪花。
铁剑门后，隐匿着一幢小而雅致的建筑---凤翔阁。
深夜，空荡荡的老房子暗黝漆黑，沉睡着。
只有凤翔阁中，隐隐一盏微弱的油灯孤独地燃烧，映照满室昏黄，也映亮了满山凄清。
风，寒彻蚀骨的从虚掩的窗棂钻了进来，发出幽幽的呼号，而桌上那脆弱的灯芯不由自主的狠狠战栗，烛火轻跳。
在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女坐在小几畔，正专心绣着一条鸳鸯锦帕。她眉头轻锁，目光迷蒙，偶尔会扬起长长的睫毛，望向窗外冰凉的夜色，然后，轻轻的、若有似无的叹口气。
火焰跳跃着，燃亮一张清丽却略嫌憔悴的容颜。
她孤孤单单的独坐在空空的房间里。苍白的鹅蛋脸上是一双细细的眉和盈盈的大眼睛，曾经含笑，曾经闪着明媚的眸光，如今只剩一片死寂的黯然….
半晌，她长长的睫毛缓缓扬了起来，幽幽的、恍惚的看着身边空空的椅子，神志迷离而若有所思……..
若干若干年前，好遥远好遥远的过去，曾经有过那样一个人，坐在她的身畔，那样温柔、那样宠爱的望着她，他的唇边总是带着抹温暖的浅浅笑意…
今夕何夕？往事依旧历历，那人却早已远去，自此天各一方，音讯杳无….
曾经也在这样的雪夜里，这样的一盏灯下，那个高大壮硕的身影曾对她温柔的说：「别担心，我陪着妳。别怕！」
然后，她的肩上一暖，一件衣裳已然披在身上……
她仰头回望，会看到一张男性的、英俊的脸….
「长白不比江南，别冷着了！」
是谁在说话？
少女弹跳起来，往后一望…..空空的房间里，除了寂冷和孤单之外，一无所有！
轻轻抚着颈上的旧剑伤。她心中酸楚，一层泪浪涌了上来，那对黑蒙蒙的眸子浸在水雾中了。后面当然不会有人！当然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了！
一切，早都过去了！永远不会再有一个人，那样温温存存的对她笑了，也不会再有一个人，对她说别冷着了…..一切柔情蜜意，殷殷情致，早已烟消云散。行人一去无消息，只剩下她的万缕相思，和缠心镂骨的回忆。
这漫长的等待啊，会有终了的一天么？她真会一生一世都坐在这儿，苦苦的等候么？古人望夫而化为石，她呢？放下手中的帕子，她缓缓地踱向窗边。斜倚着窗棂，她泪眼看着外头的漫漫白雪，觉得心里空空洞洞的。
时光荏苒，经秋复度春。寸寸柔肠，盈盈粉泪，却唤不回那远去的人…..
朦朦胧胧的，她忆起若干年前，他教她的句子：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在好久好久以前，就预言终有一日，他将远行至那万里重山之外，不是吗？
外头的雪轻轻飞了进来，轻柔的落在她放在窗上的指尖。但她浑然无觉，只是幽幽地凝望窗外….沿着窗外那条小径再走过去，是听香小筑，再顺着走，穿过一大片树林，就到鹿鸣峰了，那儿，有一块好大的岩石….那石头上曾经坐着一个吹笛人。月光下，他手中的笛子闪着温润的光，侧耳倾听，依稀是夜雨寄北的调子。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翦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那么熟悉的调子……曾经，她好奇的、懵懂地仰望着…然后，那人发现了她，静静的向她走拢来…
现在呢？
她知道，那块大石头上，永远再也不会有人了！
岁月无穷极，会合安可知？
泪，沿着她苍白凄惶的脸颊流了下来。
***
十四年前。
长白山下，临来客栈门口。
这年，李涉刚满十五岁。
这年，他的心如一弯新月，青涩、喜悦、热情，对这个花花世界有着深切的好奇和幻想，他极少下山，对江湖上发生的新鲜事，几乎一无所知。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几乎都是从师父书房里的藏书看来的，但心里，仍有几分懵懵懂懂，飘飘忽忽。
李涉第一次见到冯滴滴，是在长白山下的十二胡同附近的临来客栈前。
此时，正是东北短暂夏季的尾巴。
街上人潮来往，夹着居住本地的女真人和些许来此交易药材人参的商贾，和零零落落的汉人。
那天早晨，李涉瞒着师父，偷偷溜下山游玩。
在临来客栈前，忽然一名卖货郎大叫一声：「有强人哪…有强人哪….他抢了我的银子哪…..」
李涉一愣，一瞥眼看见一个猥琐的身影正逃向市集外。他年少热血，满怀正义，想也不想，追了过去擒贼。
追到了市集外，没一会儿，那逞凶的现行犯被他踹倒于地，他顺手一挥，将钱袋掠了过来，俯看那人，他鄙夷的轻轻一哼。
他转身奔回，正欲将到手的东西物归原主。
巷口转角处，一个明眸皓齿，美丽的蓝衫少女正拈着花，蹦蹦跳跳的走拢来。
不知是李涉的步子太急，还是上天冥冥有意的安排，下一刻，那小姑娘被李涉疾奔的冲力撞倒在地上，她呼痛的垂下头，抚着撞红的手臂。
「姑娘….对….对不住……妳还好么？」李涉将银子交给那卖货郎。他弯着腰，关切的、歉然的问。
「还说呢…..你这人怎么莽莽撞撞地….也不瞧清楚….」她的嗓音娇柔细腻，轻轻抱怨着，她一边说，一边缓缓爬起身子，抬起头来。
李涉顿时怔住了。
多美的女孩！肤光胜雪，容姿端秀至极，清丽脱俗，不可方物！一双灵动的妙目正骨溜溜的看着自己，好黑好长的睫毛轻眨着，那一眨一眨的，简直要把李涉的意识剪碎了….只见她黛眉轻蹙，粉红色的樱唇微嘟着，神色既妩媚又可爱。她露出袖子的纤白素手，正拈着一朵小小的蓝色花儿…..
那少女也是呆了呆。她方一抬头，看见一个面目清秀如冠玉般的英俊少年郎，英气逼人的剑眉，一双炯炯有神的凤眼，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张薄薄的嘴…
见他目不转睛的瞧着自己，那少女心里微微一震，眼睛不敢看他，头轻轻的、娇怯的垂了下去，登时红晕双颊，更添娇艳。
「呃…...妳没事就好。」李涉忽然觉得不妥，立刻要转身离去。
下一刻，他忽然觉得一只手拉住自己的衣衫，他愣了愣，一阵喜悦冲向他脑海。他迅速转过身来，道：「妳…..」
那只手的主人，是那卖货郎！
他心里一阵失望，哑声问：「怎么了？」
那卖货的少年对他温暖的笑了笑，道：
「公子，这个给你，」他手里抓着一个黑石坠子，看起来平平无奇。「不是什么值钱东西，盼你别见怪。这是我一点心意，当作你替我拿回钱袋的谢礼。」
李涉愣了半晌，他正要开口拒绝，忽然那绝美的小姑娘痛哼了一声，握住手臂。他回过头，看见她正扶着手，显然手受伤了。他心里浮起一抹歉疚，但觉自己若再待在她身畔，非神魂颠倒不可。剎那间，一道灵光闪过他的脑际，他向那卖货郎笑了笑，说：「多谢。」接了那黑石坠，他转过头递给那女孩，温和的说：「真对不住。姑娘，这个坠子给妳，不好意思，我得走了！」他脸一红，转身要回师门。
不知那儿来的勇气，那少女对着他挺拔的背影，大声喊：
「公子！可以请问你尊姓大名么？」
他停了一下，低声说：「我叫李涉。」话说完，就大踏步的消失在转角处，看不见了。
那少女怅然若失地凝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她低低的、柔柔的轻喃着：
「李涉…李涉…..李涉……好俊的人……」
当夜，李涉辗转难眠，他心心念念，仍是那个日间偶遇的美丽小姑娘，那三分羞怯，七分娇丽的绝俗姿容…..不知可又机会再见面么？他想着，心都热了。
第二次见到冯滴滴，是在十二胡同的市集中。
这次，离上回见面那天，已经过了整整半个月了。
那天，人潮汹涌，大家都趁着天气尚暖，上街采买零货。
李涉和八师弟受师父之命，到山下为师兄弟们买些年粮以过漫长严冬。他们分头而行，相约午时在客栈前聚首。
在一个卖窝窝头、包子的摊贩前，李涉挑选着师父最爱的口味。忽然，旁边一个也在低头挑选的娇小身影动了动，缓缓抬起头来…….
一张他朝思暮想，无时或忘的俏丽容颜登时映入眼帘！
再次看见她，李涉只觉得全身飘飘荡荡地，如踏云踩雾，彷佛登上仙境。这…究竟是真是幻？是幻是真？
「是妳？」他的声音微颤。
「李公子？」她也一惊，顿时一抹喜悦的、浅浅的笑意浮上她细腻的唇角。
原来她有酒窝…..李涉忽然想。
在那一刻，两人的心都被喜悦塞满了。
也就是在那天，很突然地，很迅速地，一见钟情的两人顿时两情相悦，坠入爱河。
从此之后，李涉常常跑下山去，所幸他天资聪明机灵，师父也没发现他练武功的时间少了，每一次测验，他仍是招式精准，剑势完美。
也就是在那天，他问了她的名字。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他一遍又一遍的咀嚼着。
在两人相恋的那段岁月，是轻快的、缠绵的、喜悦的。
这是李涉的初恋。也是她的。
他们都带着真挚的热情，疯狂的、偷偷的幽会。
李涉这人倒颇为君子，除了牵牵小手外，也没做出任何踰矩的行为来。她，对他更倾心了。
滴滴告诉他，她不是长白这儿的人，她是来玩玩走走的。李涉虽微觉奇怪，但他正浸在无边无际的幸福里，也管不了这许多。李涉对她情致殷殷，体贴倍至。他知道她生性爱洁，颇有洁癖，每次相会，每每不忘带着一条洗得干净的布，当两人坐在水畔看夕阳时，才不会弄脏她的裙摆……
一个好年轻的少年，从没见过世面，忽地遇见了一个绝美无双的小姑娘对自己表示善意，一颗心自然而然地飘到她身边去。可是，他对她的了解其实是很少很少的…….当有一天，他年纪渐长，人生的历练将他的心磨蚀得沧桑，他的价值观，也会完全不同。蓦然回首，对许多曾有的观念想法，也势必迥然回异了！
李涉的甜蜜喜悦，并没有维持很久。
某日他们相约，初四正午时分，在兴德药铺前见面。
这天。
不知怎地，天空忽然飘起了漫天飞雪。
兴德药铺前，一个少年痴望着。
狂风刮乱了纷纷雪花，李涉站立在药铺前的屋檐下，引颈张望。
可能是雪太急，她迟了步子…..
他拉紧衣襟，对自己说。
他背脊挺直，目光执着的望着前方，有些焦灼。
广漠的一片银白里只见一个孤单瘦长的身影，久久的的伫立着。
风越扫越急。
狂乱的雪花飞舞。
那个美丽的蓝衫少女，再也没有出现过。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