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宁福真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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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沉月姐姐之死一事，我终日都提不起精神，常会一个人坐在厢房外的地上抱膝望天发呆，偶尔会考虑南逃路上需注意的地方。因近日少见到了我，韦贤妃还特意向小弥问起。小弥也替我向她回禀了其中缘由，韦贤妃便赏赐给我一根百年山参补气，怕心中终日愁绪会惹来病症，大喜的日子将至，还是不要得病的好。
六月盛夏的天气素来是多变的，晌午时本晴朗的天空忽然由西边飘来了一朵乌云，紧接着，整个天空便都阴沉了起来。我站在窗边正奇怪着，看到完颜宗秀匆匆走过来敲响了房门，‘喀嚓’一道电光，大雨便如注而落。
我为他打开了门，二人不语都先看雨，听他嘀咕了一声：“说变就变。”
我戏谑一句：“这还有数日就要成婚了，你怎会突然过来？是在怕我会反悔不成？”
他笑的真诚爽朗：“哪会？我相信，你心中已认定了只有我才是你的终身依靠，你必然是不会反悔嫁我的。近来，我一直都在忙着奉旨编纂国史一事，每日里能休息三个时辰便是好事了。今日这才得了一点空，是要带你去见一个人的。”
我疑惑道：“你要带我去见谁？”
“是宗隽堂兄之妾。”
“你是说，宁福帝姬？”
“嗯，对，是赵夫人。”
得知他要带我去见的那个人居然是宁福帝姬，我就更为疑惑了。
“帝姬怎会要见我？往年在宋宫里，我们二人并不相熟啊。”
完颜宗秀道：“哦，堂兄他说了，他曾将你我婚事向赵夫人提过一次，赵夫人询问过后得知你曾是伺候过赵公（赵佶）的宫人，她说感念你代替她这女儿尽孝多时，便想要赠送给你一些东西，也算作是给你添妆奁了。”
我也觉合情，便说：“那好吧，我跟你前去见帝姬。”
“那咱们便走吧。我已将此事跟韦夫人说过了，她是同意的。”
“哦，好。”
我在厢房门后的墙上摘下来一柄油伞，在廊下撑开后便迈入了庭院。走了数步，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回头看去，完颜宗秀人还停留在廊下，神色尴尬且失落，因为他没有伞，而我却忘了他。犹豫了一下，我又慢步走了回去。
我故意柔笑：“宗秀，你我便举一柄吧，委屈你了。”
他整个人即刻便神采奕奕：“镜儿，我求之不得！”
由他举了伞，二人慢慢地走着。这柄伞并不大，我竭力避免二人肢体相靠，他也发觉了不便，自己主动向外侧走了一步，大半个身子很快就被雨水淋湿了。但饶是如此，我还是能感觉得到，他身上不断散出的热气正萦绕二人四周。
雨声淅沥下个不停，花草香味混合着雨水的味道弥漫发酵，天地间蒸出一层薄薄雨烟。
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大雨磅礴的六月晌午，我与康王二人在宫中少有人烟的荒苑之中私会。临湖的八阙亭被水雾包围，他抱着我再难分舍，叹老天为何不能成全我们。一瞬，雷声忽然大作，本就担心会被人撞见的我不由更加害怕，躲在他宽厚的怀中再也不愿离开。当时他抚着我的发低低地说‘镜儿，这辈子，我只准你依靠我。你是我赵构的女人，除了我，没人有资格能保护你。’
情人们许下的诺言有时候真的是无法实现，我想，康王和我都从未想过那一场塌天大祸会发生，我们还想不到的是，北来路上对我多番照顾的人竟会是完颜宗秀这个女真人，反之，他还是杀了我与康王孩儿的仇人，但终，又是他将娶我入门、将成为我名正言顺的夫君。
对他，不必多想，恨终究是大过了感激。
完颜宗隽的府邸并不远，不过是隔了两条巷路罢了。若是站在完颜宗贤的府中远瞧，都能看清完颜宗隽花园中的那座三层高的楼阁，有红绿相间的拱形飞檐，与我们宋国的建筑很像。
宁福帝姬亲自在府门前热情相迎二人：“夫君总说文林郎忙的很，今日才能得空登门，我一直在等着你们。吴宫人，多年不见了啊。”
建安郡王痛苦病逝于金营里时，柔福帝姬曾狠狠地打了她一掌，柔福帝姬说她对手足无情，还直说了她与完颜宗隽之事，把她视作了一个对金人谄媚屈膝的低贱女子。
但是我总相信，宁福帝姬这是在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她为的是报仇，她要为我们所有受了金人屈辱的同胞们报仇。
如今，宁福帝姬依旧身穿宋服，乌发云鬓间的繁多首饰异彩夺目，她装扮上丝毫都不输当年在宋宫时。由此可见，完颜宗隽有多么的喜欢她，他恨不能为她捧来天下珍宝。
完颜宗秀客气道：“赵夫人何需亲迎宗秀？宗秀愧不敢当。”
我上前行礼：“奴婢见过帝姬。”
宁福帝姬的笑容柔美：“世事大变，我如今都已嫁人了，吴宫人还是请如文林郎一样唤我为‘赵夫人’吧。”
我顺从应道：“是，夫人。”
才一走进完颜宗隽府邸的庭院，我不禁失声低呼，恍惚之间，我觉得自己这是回到了宋宫里的叠琼阁之中，那里曾是柔福帝姬姊妹们长大的闺阁。不觉猜想应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我还是看到了那一方蛙鸣鱼嬉的水塘，还有临水的丛丛芭蕉，更有那一架大秋千也还在。完颜宗隽将这一切都‘搬到’了金国。
发觉了我的失态，宁福帝姬掩嘴而笑，语气颇为自豪：“很眼熟吧？我还记得，吴宫人你们奉旨去陪伴嬛嬛姐姐的那一年我年岁还小，终日都被母后（太上皇后郑氏）看护在蕊珠殿之内。直到父皇禅位给了大哥之后，母后随着父皇入了龙德宫，我才去叠琼阁中和姐妹们一起居住、耍玩。
虽然只在那里面住了短短的两载，但因为那是我在宫中时最自由的一段日子，所以总也念念不忘、常挂在嘴边。夫君知我心事，便请了旧年宫中的御用匠人们来为我营建，这是今年年初时才建好的。不过，我担心这些花草。北国天寒的早，春夏两季，南国的花儿开的还算茂盛，一入了秋，便不知是何光景了。”
我踮脚嗅着树上盛开白玉兰的清香意有所指说：“夫人说的正是。奴婢愚见，南国奇株，还需在南国观赏才最好看。”
二人极快地对视了一眼，她那一声轻笑涵义颇深。
宁福帝姬道：“吴宫人即将嫁给文林郎了，请不必再自称‘奴婢’了。曾听嬛嬛姐姐唤你为‘镜儿’，那我便唤你为‘镜儿姐姐’，如何？”
我道：“夫人请便。”
三人入正厅内各自坐好，我见这厅内的一应陈列家具也一如叠琼阁，完颜宗隽真是花了一番心思的。两架雕花红木柜上摆设的也具是我们宋国的风物，厅内不见任何兵器或是兽皮等蛮夷之物。
宁福帝姬请我们饮茶，说是南边来的贡茶。
我掀开细闻茶香，道：“这茶汤透绿，茶味香醇，必是春季里采摘的庐州瓜片，贡茶中的上品。”
宁福帝姬仍自豪说：“镜儿姐姐不愧曾侍奉父皇多年，熟知各路贡茶，这正是庐州瓜片。我曾随口提过一句，后来夫君进宫去给婆母请安时见她那里有，便厚着脸皮给为我求来了。若非如此，文林郎和镜儿姐姐还尝不到这等好物呢。”
她又道：“先前听夫君说起要嫁给文林郎的人是镜儿姐姐时，我初还有些不信呢。但自己再一想，镜儿姐姐当年在宫中时很得父皇赏识，容貌、品性上都是极好的女子，又怎会入不了文林郎的眼？呵呵。”
完颜宗秀接话说：“真正让宗秀为之心动的是镜儿她心地善良、坚韧不屈，宗秀初识她时便曾想，定要护她此生周全。”
我垂目默然不语，只捧着茶杯缓缓饮茶。
宁福帝姬称赞他：“文林郎用情至深，镜儿姐姐是个好福气的。”
宁福帝姬叫人端了一个大红的漆盘到我面前，她笑吟吟道：“这一只双凤交缠金丝镯，还是我母妃当年弥留之际留下来给我出阁时做嫁妆的，唉，我一直也没能用上，如今，我就把它送给镜儿姐姐了，愿你和文林郎能双宿双飞、白首偕手。”
听说了这镯子的来历，我推辞说‘不敢’。宁福帝姬于是离座走到我的身旁，她不停劝我一定要收下。慌乱之中，不知是谁的手肘碰到了完颜宗秀的茶杯，温热的茶水尽数泼到了我的左袖上。
宁福帝姬无不歉意道：“呀，都是我不好，涂污了镜儿姐姐的衣裳，茶水可是不好洗。这样吧，就请镜儿姐姐去内室换了我的衣裳穿吧。”
我当即道：“多谢夫人。”
宁福帝姬对完颜宗秀说：“烦劳文林郎在此等候片刻，我陪着镜儿姐姐回内室换了衣裳就回来。”
完颜宗秀忙说：“那就有劳了。”
宁福帝姬的卧房掩在后院一片幽静竹林之后，随侍的侍婢们都等在了房外，独我和她二人一起入了房内。眼见有一套叠的整齐的男人衣服摆在床边，我心知这里是她和完颜宗隽合卧之处。
宁福帝姬笑对我说：“吴宫人真是个聪明人，知我这是在避人耳目，只求一个能与你单独说话的机会。”
我道：“帝姬有事便请讲，奴婢绝不敢推辞。”
宁福帝姬表情变了一派严肃：“你可知嬛嬛姐姐她已经南逃？去岁冬天，我一人去附近一座寺庙里烧香，路上恰遇了一个丫鬟正在追着嬛嬛姐姐跑，似是想要抓住她。我们姐妹们都是自幼裹脚，行路很是不便，嬛嬛姐姐她根本就跑不过那个丫鬟。
情急之下，我就用石块砸晕了那个丫鬟。一问才知，嬛嬛姐姐本说是出府去买东西，实是已有了南逃之意。不想被那丫鬟给发觉了，便要捉她回府。为了永绝后患，我就拿石块砸死了那个丫鬟，然后把身上所有的银两都给了嬛嬛姐姐助她南逃。我送她出了城，此事无人知晓。我们姐妹二人有隙多年，那日才算和解了，但又分开了，不知何时再见。
听宗隽说你要嫁给完颜宗秀，我当时就奇怪你为何会来了会宁、而不是在韩州城里伺候父皇。于是，我就特意去了韩州城面见父皇，他对我直说了给你旨意南逃那一事。所以，我就无论如何也要见上你一面，看有什么地方能够帮到你。”
我欣喜道：“帝姬既是愿意帮助奴婢，那，你我何不一起南逃呢？”
她低了声音：“我还有许多的事要做，此时我还不能走。我们宋军如今是连连溃败，在战场上，实难对抗金军。我心中已有一计，定可一次就除去许多当年犯我大宋之人！你南逃还需要什么？”
“万事俱备，唯有一事不明，金人何时才会打开城门？”
“金人例法不足，开门、关门时辰不定，只依日升日落而定。”
“好，奴婢都明白了。”
换了衣服，为怕完颜宗秀生疑，我和宁福帝姬未再多聊，快步赶回了正厅中，他已微有不耐了。我收下了宁福帝姬之前送的昂贵金镯并连连道谢，完颜宗秀请她婚礼当日一定要前去喝一杯喜酒，她笑着应下了。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宁福真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