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雪夜偶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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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元年十月初十，汴梁城，禁内。庭院里，晌午后下过的一层薄雪早已融尽。
执帚将廊下扫了又扫，我蹲身用指点了点木板，见自己的指间并无任何的尘土。我心里快乐无比，想着快快扫完了便回卧房去歇着。唉，我忽然又想起了梳儿，不知她如今过得如何。
前两日，司饰司的曹女史到了我们司衣司里。她对李典衣说自己奉了袁司饰之命，要在我们司衣司里挑选几个人过去司饰司里，她还给李典衣看过了柳尚宫的亲笔书信。
李典衣说一声‘好’，然后转来看我们。我和梳儿的手放在桌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生怕对方会被李典衣挑去让曹女史带回她们的司饰司里。
可是很不凑巧，李典衣挑出来的六个人中正有梳儿。她听到自己的名字之后，就从我不舍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然后她低下头抹了抹眼泪，随后就很乖巧地随着曹女史走了。
我忍着不敢哭，可等到再也看不到梳儿的身影时，不顾小弥的多番劝阻，我还是跑着追了出去，一个人抱着廊柱伤心地哭了起来。
李典衣带着两名女史走到了我的身边，她并没有生气。她平静地对我说我做错了，然后她要女史写了一张纸条，让我拿着纸条去找司膳司的潘典膳。
我不敢哭闹，按照她说的话来到了这司膳司。然后，潘典膳让一个女史告诉我，李典衣要罚我在她们这御膳房打扫一月再回去我们司衣司。
或许是见我的年纪尚小，潘典膳就没有让我去打扫厨房内，而是吩咐我去打扫院落，主要就是清扫回廊，很是轻松的。
反正，从两日前梳儿她离开了司衣司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昨日，小弥曾经偷偷地跑来司膳司里看望我。她塞给我一个自己新绣好的帕子，又对我说梳儿曾回去司衣司里找过我。小弥说她已经告诉梳儿我被罚来司膳司内一月，想必过不久，梳儿就会想到办法过来看我的。
虽只是两日不见，可是我却焦急的很。我和梳儿，从来就没有分开过。我们一起落生、一起睡觉、一起被送进宫来、一起被选进了司衣司。我们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对方，我们都不愿离开对方。可是如今，我们竟已有两日！只是想想，我便难过地想要哭。
清扫完了回廊，我没有回去卧房内，而是抱着扫帚坐在廊下发呆，想着梳儿如都今是在做什么。
也不知，她去了司饰司之后有没有认识要好的小姐妹，便如小弥一般。若是没有的话也不打紧，只要无人欺负她就好了。
“喂！”
一个万分不满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以为是哪一个女史奉命过来检查我是否已清扫完了回廊，便赶紧起身，转过身去蹲身一福。
身前的这个人又说：“你去，给我拿些东西过来！”
咦？
他不是任何一个我曾见过的女史，却是一个陌生的少年。看清了他的穿戴之后，我赶紧又低下了头冲他躬身一福。
心里在直直的打鼓，李典衣说过的亲王朝服模样，大概就是这少年身上的一身衣服了。我又默念一遍，绯色罗袍群、白花罗中单，腰束白玉带，尤其是前胸上那一条盘绕的蟒，最是忘不了的。
他伸过两指抬起了我的脸，我不敢看他。二人虽是面面相对，但我的双眼却只敢看自己的鞋面。
他忽然嗤笑，问我：“我长得丑？”
我赶紧说：“殿下，奴婢不敢。”
“那你怎么不看我？”
“奴婢不敢。”
“我说什么了，你就说‘不敢’！”他似是有些恼怒，声音也抬高了许多。
我当即吓得就跪在了地上，讨饶道：“殿下请恕罪！殿下请恕罪！奴婢粗鄙，奴婢粗鄙。奴婢初入宫中方止一载，诸多事物，奴婢还并不通。奴婢若是有哪里得罪了殿下，还望殿下您海涵！”
他却又笑了，竟屈尊蹲在了我的面前。他对我开口说话，有温热的气息渐渐地扩散开来。
“哟？进宫才一年啊？看你年纪小小，怕至多不过是六岁吧？怎地说起话来竟会如此的乖巧？哈哈，我看，你可并不是个粗鄙的丫头啊！好啦，你快起来吧，你并没有得罪我，我却还要你来帮忙呢！”
他虽说了‘起’，可我却并不敢起，便依旧跪着。他站起来，不耐烦地伸手将我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我心中惊惧，忍不住低声呼叫了一声。
他道：“你听好了，我有些饿了，你进去膳房内给我端一盘果子出来。”
我又是怕，心说，他让我进去给他端一盘果子，岂不是在说让我去给他偷东西？若是他亲自进去，自然无人敢说什么，可若是我拿了御膳房的吃食，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妙了。
“快去呀！”他催促道。
我不敢问他怎么不自己进去，无法，我只得硬着头皮走向了膳房。
他却又叫住了我，说：“我在那后面等你，你记得要送过来。”
我转过身去看，只见，他朝一方山石的后面走了过去。从他开始对我说话直到现在，我都没有看清他究竟长得是什么样子，只记得，脸面很是白净清秀。
将扫帚放在了房门，我走进了膳房内。眼见东墙下的长案上摆着一盘盘的精致果子，心说他也没说要什么口味的，我便端了一盘就走吧。
可是，思前想后，最后我还是没敢直接过去拿，而是唤了一个大厨。
“我能端一盘果子吗？”
大厨一愣，接着说：“你在说什么啊？”
我道：“我想要一盘果子，有一个殿下还在外面等着。”
大厨奇怪地说：“这御膳房里是我们这些低贱之人劳作的地方，哪来的什么殿下啊？殿下若是想要吃，遣个宫人来拿便是了。小镜子，你莫不是自个儿想要偷去了解馋吧？”
我急忙争辩说：“不是！真的是有一个殿下在外面等着嘛！”
大厨气道：“那你指给我看‘殿下’在哪里！”
我们二人一起到院中查看，我领着他直接去了那个少年先前说过的那方山石之后。可不想，山石后面却是空空无物。
大厨微恼，他说：“小镜子，好嘛，果然是你在耍我！”
我急地想哭，辩解说：“他先前就是说要在这里等我的嘛！”
拽起了我的臂，大厨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去见了潘典膳。她道许是哪一个殿下故意胡闹吧，又说我虽然没有错，但还是要罚的，她便罚我在自己刚刚清扫过的廊下跪上一个时辰。
不情愿地跪下之后，我委屈地直想哭，但又怕被人给看到再招责骂，我便只得一番好忍。
我心中不停地埋怨那一个少年，他怎地能说话不算话呢？若是他此时还在此的话，我也就不会被潘典膳给责罚了。可恶，明明是他叫我去拿果子的，可他自己却不见了。
跪了才有一刻，我便觉极为乏累。因今日是陛下的天宁节，宫里人人都很忙。大厨们忙着为贵人们烧制膳食，我们这些人多还没有进食。本来潘典膳说过，晚间就可吃些东西了，可是，我还没有吃东西就被罚跪再次，肚子里空空如也，自然就撑不住了。
这时，一行人突入御膳房内。为首有一人走着，身旁有几名宫娥执灯随侍。我觉得很丢人，便低下头不敢再细看。
她们到了眼前，一双黑皮履正停在我的身边。有人温声询问，恰如润玉。
“这孩子，你怎么跪在了这里？”
鼻头一酸，我一边轻泣一边回答这陌生的贵人：“奴婢犯了一个错，所以，典膳她罚奴婢跪一个时辰。”
那人未走，似是对我被罚一事很感兴趣，又问：“哦？是犯了什么大错吗？你说说看，我很想听听。”
我说：“羞愧之事，奴婢怎好明说？”
他道：“无妨，你说吧。”
我便说：“只因奴婢欲擅自端取一盘果子，典膳便罚了奴婢。可是，那并不是奴婢的错啊。是先前有一个人，奴婢想他应是哪一位殿下。是他叫奴婢去端的，奴婢怎敢不去？。”
他‘哦’了一声，问我：“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奴婢不敢说谎。”我忙说。
“呵呵，我听得出来，你不是在说谎。唔，你是个好孩子，他们罚你是罚错了。你起来吧。”那人说。
我道：“奴婢不敢。奴婢要听典膳的话。”
那人对自己身旁的一个人说：“你现就去跟典膳说，别罚这孩子了。”
“是，官家。”
我大惊，随即便伏身在地惶恐地说：“不知竟是官家！奴婢有罪，奴婢有罪！”
他轻笑，竟亲手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说：“看歌舞看的烦闷了，兴致突起，我便来这膳房内看一看。你如今这样的惊慌，倒显得我是一个坏人。嗯？”
“奴婢不敢。”
和他说着话，我的声音极是颤抖。这个免去了我责罚的人竟然就是当今的圣上！
突然，他伸出指在我的右眼角上点了点，说：“脏了。”
我稍稍仰脸，说：“回官家，这是奴婢的一颗痣，恰长在了眼角之上。污涂了圣目，奴婢有罪。”
他道：“一颗痣吗？怎会是红色的？孩子，你抬起头来，让我看仔细一些。”
“是，官家。”
我的眼虽看着他衣服胸前的腾空真龙，但是，我能感觉到他正在细细的打量我，他的视线多停留在那颗痣上。
他又笑，说：“这哪里是痣？分明，是上苍在你降世时为你点上了一滴胭脂泪！好看的紧啊。”
我不敢接话，他身旁的一个宫娥恭维道：“官家说的可真是好听呢。细瞧这孩子的那颗痣，可真是如您所说，就像一滴胭脂泪呢。”
他伸手来握我正执在身前的手，将双手稍紧握，他说了一声‘好’。
他后又说：“这孩子虽然美丽不足，但却是清秀可人，又肤若凝脂，留在这御膳房里做一些打扫之事，常年累月的与油腻烟火为伴，实在是糟蹋了啊。孩子，你十指纤长，很适合握笔。我点了你去司簿司，做一些书写之事，比这要清闲、干净许多。你可愿意？”
我赶紧跪地谢恩：“谢官家隆恩！奴婢谢恩。”
他不再说话了，吩咐人又去跟潘典膳说钦点我去司簿司一事后，他们一行人就抬脚走了。静静地独自站在回廊里，我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见过了他。
声音是如此的好听，为人是如此的和善。而且，我常听别人说我眼角的这颗痣很难看，就连梳儿都说它‘碍眼’，却不想只有他会说‘好看’。
用指摸了摸自出生时便带来的痣，我笑说：“你真的是一颗好看的胭脂泪吗？”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雪夜偶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