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情史稗记之双姝》陆曼

122、君臣定计

　　第二日狂风大作，与昨日的风和日丽大相径庭，天也寒了许多。官家去朝议时，我随他一起去了前朝。一路之上，二人牵手而行，时而低语。

　　我等在选德殿的书房里，张去为几人进房来整理、添置纸笔等物，我与他浅聊了几句，然后便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品茗。不消一个时辰，朝议散后，官家与一员紫袍朝臣一前一后迈进房内。我屈膝相迎，他抬手让我起身。

　　“虽已看了一夜，可这一个时辰不见，还是很想你。”

　　凑近我悄声说罢，官家便大步走到书桌前稳稳坐了下来，留我一人垂首微笑。

　　“秦卿家，你也坐吧。”

　　“多谢官家。”

　　这声音苍老微哑，此人年纪应不下五旬。方才见他身穿紫袍，必为三品以上大员。官家此刻又道他姓‘秦’，难不成他就是。。。。

　　身为当朝权臣，宫中有诸多关于他的传闻，我也亲耳听柔福帝姬说过他的为人，还有近来与金国和议之事唯他呼声最高、最为支持。

　　我抬首看向他，十余年前的那个正义凛然的中年男子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疲惫的老者。他正坐于椅中，眉目微锁，右手二指不停捻须。

　　四目相视时，他冲我颔首，道：“哦，吴婉仪。”

　　官家微笑：“秦卿家，这位是吴美人。呵呵，那年你在绍兴见到吴婉仪时，将她误认为是吴美人。如今见了吴美人，你却又将她认作是吴婉仪。她们二人，当真如此难辨？”

　　听官家道明了我的身份，秦桧面上难掩惊慌，然而这也只是一刻，很快，他便恢复如初。

　　“原是吴美人。十年前听官家说起时，臣还曾恭喜过官家。不想今日才与吴美人相见，臣再向官家道贺了。呵呵，吴家双姝，尽归官家，官家真可谓是‘坐享齐人之福’啊。”

　　秦桧并不敢看我，很不自然地将脸扭向了一旁。

　　我不由冷笑：“我想，秦相公当日听闻我归国时，一定是害怕过的吧？你心中定然想过，此人深知我在金国之事，倘若是走漏了什么消息，该如何是好？”

　　秦桧大惊，他仓促说道：“这。。。。官家，吴美人之言，臣听不懂。”

　　官家蹙眉：“吴美人，不可。秦卿家曾为完颜昌幕僚一事，他已向我禀告，我熟知其中内情，那不过是他的权宜之计罢了。若他果然贪恋金人赐予的荣华，他就不会千里迢迢地与夫人一起逃回来了。”

　　秦桧低头，他惭愧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当初完颜晟欲赐我为完颜昌幕僚，我纵然曾想过以死保节，但是我的夫人该怎么办？她乃深闺妇人，国破可是她之过错？被俘关押，她已很是可怜，我又怎可留下她一人孤零北国？！不得已，我才答应做了金国官吏。可我心属大宋，遂趁机南逃回来。

　　那年北上之时，桧一路常见吴美人帮助、鼓舞他人，你还不辞辛苦地照顾那些身染病症之人，唯恐他们会被金军当作累赘丢弃在荒野之中等死，桧深为佩服你的为人。就是知道你是一个心善之人，所以，那一封辞呈，我才会托你转呈给上皇，因为我知道，你定能体谅、原谅我等。”

　　一步步缓缓地向他逼近，我无不痛恨道：“秦相公，既然你还记得当年的我，那你可还记得那年的自己？是谁信誓旦旦地对上皇说要忠于大宋？何为忠于大宋？向金求和、称臣？这便是忠于大宋了吗？！秦相公，当我接过你的辞呈时，我心里并不恨你背弃旧主，我清楚，你必然是有你的苦衷。我曾亲眼所见，金军曾戏弄过你的夫人，我清楚，你是不忍看她继续受辱。可是现在呢？！你既已回到了宋土，堂堂相国，你为何不把我们曾受过的屈辱、痛苦加倍地还给金人？！我看你分明就是金人的走。。。”

　　官家伸臂抓住了我的手，他不悦喝道：“总是这样，突然就变了这样！说够了吗？！秦卿家乃国之重臣，他素无过错，你岂可对他无礼放肆！你们即刻送吴美人出去！”

　　“是，官家。”

　　我扭头怒瞪秦桧，他也正看我，眼神微冷，手按在须上不动，不知是作何心思。内侍和宫女们依官家的旨意客气请我出去，我愤然转身离开。身后的门尚未闭上时，官家的一句话隐约传出‘。。。。但与靖康之事有关，她便。。。。’

　　“你们不必送我了，我自己识得回去凌虚楼的路。”

　　向西走出数丈之后，趁无人时，我快步转至书房的北墙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凑近了窗台，堪堪能听清房内二人的对话。

　　“。。。。。其实臣能理解吴美人她为何会转了性子。谁也不想改变，但是那年的靖康之难横插进来，我们都不得不变啊。官家，算来刘光远与曹勋随金使离京赴金也有半月之久了，想必，此时已近会宁了。不日便可面见金主完颜亶。”

　　“但愿此次和议可成。只要我大宋边界能有二十年之安，我之宏图必可实现。”

　　“是啊，二十年后，官家手中拥有的当不只是这半壁江山，而是一统天下。官家，可是，金使有完颜亶密旨，岳飞不死，宋、金和议难定。更何况，岳飞近年来数次上疏欲请官家早定国本之事，他力保建国公（赵瑗，孝宗）可堪大任，其势嚣张，实在难容。若飞不死，和议必然不成，还望官家能速定决心！”

　　“我明白。我曾明谕岳飞，不许他再议此事，他竟对我面露不悦之色。不过，满朝文武，非飞一人曾议国本之事，且如今飞也已被罢官、手中无权。我如何为其治罪？飞，实难杀啊。且等刘、曹二臣将我亲笔书信奉上，看金主能否通融，我愿每年再加贡银十万。”

　　“官家心胸宽大，可容纳百川。竟愿以十万两银换他岳飞一命。但臣恐怕，官家所‘救’之人却并不会感激您啊。”

　　“此事唯你我二人知晓，我不需他的感激。秦卿家，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是岳飞填的一首《满江红》。”

　　“哦，这首词我曾听闻。‘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岳飞的胆气，我素来是佩服的。”

　　“官家是谦虚了。想当年官家您身为亲王出使金营，臣曾随渊圣（赵桓）送官家出京。当时官家从容不迫，张邦昌却是凄凄戚戚。岳飞胆气，臣亦佩服。可是官家的胆气，却是世之罕见。官家何必妄自菲薄？官家，这张纸上所写，是他新近填写的一首词。官家请看。”

　　“唔，岳飞字迹刚劲，豪气油然！怒发冲冠，凭栏处。。。。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唉，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你道我出使金营之事，已有十六年之久了。纵然曾是一身胆气，现如今也。。。。唉。”

　　“官家，您不要只看上阙，这词还有下阙啊。”

　　“是这‘白了少年头’寥寥数字，实在令我感慨。我看下阙，靖康耻，犹未雪。。。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收拾旧山河，朝天阙。旧山河？旧。。。”

　　“官家，您已看出了这词中深意了？官家，待收拾了‘旧山河’，他岳飞欲朝拜的是哪一位天颜？是您，还是您的兄长呢？您心慈，今日留下他一命，难道就是为了等他明日‘踏破贺兰山缺’，救回渊圣，再凭手中的兵权逼您退位吗？！”